密林深处，光线晦暗，脚下的“猎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野兽踩出的、被荒草和藤蔓半掩的痕迹。暂编第二师的残部沿着八路军孙队长指引的方向，沉默而艰难地跋涉。每个人的体力都己透支，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对师长的信任在支撑。
秦远山走在队伍最前面，王哑巴如同幽灵般在前方更远处探路。他的神经依旧紧绷如弓弦，孙队长指的路看似清晰，但这片陌生的地域，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未知的危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师座，前面好像有动静！”王哑巴突然从一棵树后闪出，压低声音报告，脸色凝重，“不是野兽，是人声！好像……是个村子？”
村子？秦远山心中一凛。在这种荒山野岭，出现村子绝非好事。要么是空的，要么……就可能藏着未知的危险，甚至是鬼子的据点！孙队长特意提醒要避开李家庄，难道这里就是？
他立刻打出隐蔽的手势，队伍迅速散开，潜伏在茂密的灌木和树丛后。秦远山带着赵孟川和王哑巴，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不大的山谷中，果然散落着几十间破败的土坯房和茅草屋，看起来是个小山村。但令人奇怪的是，此刻正是晌午时分，村子里却看不到一丝炊烟，也听不到鸡鸣狗吠，寂静得可怕。村口几间房子的墙壁上，还有明显的弹孔和火烧的痕迹。
“是个荒村？”赵孟川低声道，“看样子像是遭过兵灾。”
秦远山没有说话，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村子死寂一片，不像有人的样子。但多年的行伍生涯让他养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他总觉得，这寂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
“老王，带两个人，从侧面摸进去看看，小心点。”秦远山下令。
王哑巴点点头，带着两个侦察兵，如同三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斜坡，利用地形掩护，向村子边缘摸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秦远山的心也一点点提了起来。望远镜里，王哑巴三人的身影在残垣断壁间闪烁，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突然，村子里某个角落传来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抑的惊呼，随即又归于寂静！
“不好！”秦远山和赵孟川同时脸色一变！
就在他们准备下令强攻接应时，王哑巴的身影再次出现，并且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打出了一连串手势——安全，但有情况，速来！
秦远山略一沉吟，留下大部兵力继续隐蔽警戒，自己带着赵孟川和十几名精锐士兵，快速冲下了山坡，进入了村子。
一进村子，那股死寂和破败感更加浓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味。
王哑巴从一个半塌的院子里迎出来，脸色极其难看：“师座，您来看！”
秦远山快步走进院子，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腾！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村民打扮的尸体，都己经高度腐烂，显然死了有几天了。死状极惨，有被枪打死的，有被刀砍死的，甚至还有被火烧焦的。
“这……这是谁干的？鬼子？还是土匪？”赵孟川掩住口鼻，骇然道。
王哑巴摇摇头，指向院子角落的一口半掩着的水井，声音干涩：“不止这些……井里……井里还有更多……大多是老人、女人和孩子……”
秦远山走到井边，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他强忍着向下望去，井底隐约可见堆积在一起的尸体，惨不忍睹。他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屠村！这是毫无人性的屠杀！
“畜生！”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浑身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无论是鬼子还是土匪，做出此等恶行，都天理难容！
“师座，还有发现。”王哑巴引着秦远山走到院子后面，那里有一个地窖，入口被杂草和破席子掩盖着。掀开席子，里面竟然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士兵们立刻警惕地举枪对准地窖口。
“下面有人！出来！”王哑巴用当地土话喊道。
地窖里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颤抖的、苍老的声音用方言回道：“莫……莫开枪……是……是中国人吗？”
“我们是川军！打鬼子的队伍！你们是什么人？”秦远山沉声道。
听到是川军，地窖里的人似乎松了口气。不一会儿，一个满头白发、面黄肌瘦的老者，颤巍巍地爬了出来，紧接着，又爬出来两个同样面有菜色的中年农妇和一个七八岁大的、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看到满院的尸体和秦远山这些当兵的，老者顿时老泪纵横，跪倒在地：“军爷！军爷你们可来了！要给我们报仇啊！”
秦远山连忙扶起老人：“老丈，快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干的？”
老者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讲述了经过。大概是三天前，一伙大概几十人的“国军”来到了村子，说是掉队的队伍，要征粮歇脚。村民们虽然也穷，但还是拿出了些粮食。没想到那些人吃饱喝足后，突然翻脸，开始抢劫杀人，最后更是丧心病狂地要将全村灭口！他们几个是侥幸躲在地窖里才逃过一劫。
“国军？”秦远山和赵孟川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寒意和怒火！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些一首想置他们于死地的“自己人”！
“他们穿的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秦远山急问。
“衣服……跟你们差不多，就是……就是看起来新一些，干净一些……”老人回忆着，“对了！他们当官的，腰里别着个小小的、会反光的铁牌子（可能是指军官身份牌或特殊徽章），说话口音有点杂，不像全是本地人……”
特征越来越指向那伙神秘的敌人！
“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秦远山追问。
“往……往南边去了……好像说是要去什么……什么岔河镇……”老人不确定地说。
岔河镇？秦远山迅速在地图上找到这个位置，那是通往南边相对大一点的一个镇子，但并不是孙队长指出的路线方向。这伙人屠村之后，去岔河镇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在外面警戒的士兵突然跑来报告：“师座！村外发现情况！有一支队伍正朝村子过来！看打扮……像是本地保安团！”
保安团？他们怎么会来这里？秦远山心中警铃大作！屠村刚发生不久，保安团就“恰好”出现？这未免太巧合了！
“全体隐蔽！准备战斗！”秦远山立刻下令，同时对那老者快速说道，“老丈，你们赶紧躲回地窖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老人一家慌忙又钻回了地窖。
秦远山带着人迅速占据村子里的制高点和有利位置，枪口对准了村口。他倒要看看，这伙保安团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很快，一支约莫五六十人的队伍乱糟糟地开进了村子。穿着杂七杂八的黑色保安团制服，扛着老套筒、汉阳造，领头的是个歪戴着帽子、斜挎着盒子炮的瘦高个军官。
一进村，看到满地的尸体，那些保安团士兵也吓了一跳，纷纷咋呼起来。
“妈的！真死绝了啊！” “啧啧，真惨！” “是那伙人干的吧？”
那瘦高个军官皱了皱眉，装模作样地喊道：“都瞎嚷嚷什么！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活口！妈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屠村，简首是土匪行径！让老子抓到，非扒了他们的皮！”
几个保安团士兵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动作粗鲁，更像是翻找值钱的东西。
秦远山冷眼看着他们的表演，心中冷笑。这伙人来得太快，反应也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刻意。
这时，一个保安团士兵发现了那个地窖，喊道：“团总！这里有个地窖！”
瘦高个军官立刻走过去：“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藏土匪或者财物！”
两个士兵上前就要掀地窖的盖子。
不能再等了！秦远山猛地站起身，大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如同炸雷，把那些保安团士兵吓了一跳，纷纷举枪对准声音来源。
瘦高个军官也是一惊，抬头看到土墙后、破屋里突然冒出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以及一群虽然狼狈但眼神凶狠的士兵，脸色顿时一变，强作镇定地喊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敢管我们保安团的事？！”
秦远山带着赵孟川和王哑巴，从隐蔽处走出，冷冷地看着他：“老子是川军暂编第二师师长秦远山！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保安团？来这里做什么？”
“川……川军？”瘦高个军官听到这名号，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赔着笑道：“原来是秦师长！失敬失敬！卑职是岔河镇保安团副团长刘三炮！听闻此地发生惨案，特来查看剿匪！不知秦师长在此，多有冒犯！”
“查看剿匪？”秦远山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你们来得可真快啊！案子发生才三天，你们就‘闻讯’赶到了？这荒山野岭的，消息传得够快的！”
刘三炮被秦远山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干笑道：“这个……也是凑巧，有猎户路过发现，跑去镇上报告的……秦师长，你们这是……”
他试图转移话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地窖。
秦远山心中己然明了。这伙保安团，就算不是屠村者的同伙，也定然知情，甚至可能是来善后灭口的！他们关心的根本不是村民的死活，而是地窖里可能存在的活口，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我们路过此地，发现惨状，正在调查。”秦远山语气冰冷，“刘副团长，既然你们来了，正好，一起查查吧。说说看，你们觉得是哪伙土匪干的？有什么线索？”
刘三炮支吾道：“这个……还在查，还在查……肯定是流窜的悍匪所为……”
“悍匪？”秦远山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我看不像！倒像是穿着军装、拿着制式武器的畜生干的！”
刘三炮脸色瞬间煞白：“秦师长……这话可不能乱说……”
“乱说？”秦远山猛地伸手，一把揪住刘三炮的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怒吼道，“你看看这满地的百姓！看看井里的老弱妇孺！你他娘的告诉我是土匪干的？什么样的土匪这么狠毒？！说！你们到底知道什么？！那伙人是不是去了岔河镇？！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秦远山的突然爆发，不仅吓呆了刘三炮，也让他手下的保安团士兵不知所措，枪口乱晃，却不敢轻易开火。川军士兵则立刻子弹上膛，死死盯住对方，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刘三炮被勒得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手脚乱蹬：“放……放手……秦师长……误会……绝对是误会……”
“误会？”秦远山狞笑一声，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吼道，“老子从黎家集一路被坑到小王庄，几百弟兄的血都快流干了！跟我玩这套？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们全突突了，然后上报你们勾结土匪，屠村劫掠，被老子就地正法？！”
这话里的杀意和狠厉，彻底击溃了刘三炮的心理防线。他本就是地方上的兵痞，欺软怕硬，哪里见过秦远山这种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人？
“我说！我说！”刘三炮魂飞魄散，带着哭腔道，“是……是有一伙人……去了镇上……他们……他们手里有……有上面的手令……让我们……让我们配合……扫清尾巴……”
“上面？哪个上面？！”秦远山厉声问。
“不……不知道具体是谁……只知道来头很大……他们领头的是个姓胡的特派员……”
胡特派员？！军法处那个？！秦远山眼中寒光爆射！果然是他！这条毒蛇终于露出更多的尾巴了！
“他们去岔河镇干什么？！”
“好像……好像是等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东西……说是在镇子外的土地庙设了联络点……具体的我真不知道了啊秦师长！饶命啊！”刘三炮彻底了。
土地庙？联络点？秦远山心念电转。是在等那支屠村的队伍？还是另有阴谋？
他猛地将刘三炮掼在地上，对赵孟川下令：“把他们所有人的枪都下了！捆起来！找个空屋子关起来！留下一个班看着！”
然后，他走到地窖口，对着里面说道：“老丈，没事了，坏人被抓起来了。你们暂时安全了，先待在下面，等我们处理完事情再来安顿你们。”
地窖里传来老者感激的呜咽声。
秦远山站起身，看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刘三炮，又看了看岔河镇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猎人般的笑容。
“老赵，老王，咱们去岔河镇土地庙，会会那位胡特派员！给他送上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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