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湿冷的空气裹挟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暂编第二师的残部，如同惊弓之鸟，在这片陌生的密林中艰难穿行。一夜的亡命奔逃，加上之前血战的疲惫和伤痛，让每个人都到了极限。队伍沉默无声，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脚步踩断枯枝的噼啪声，以及伤兵偶尔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
秦远山走在队伍中间，虽然同样疲惫不堪，但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不断扫视着西周的环境。他的神经依旧高度紧绷。那封神秘电报指引了他们生路，但也带来了更深的疑虑。这片林子，是避难所，还是另一个陷阱？
“师座，清点完毕了。”赵孟川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算上能走的伤员，还有五百二十七人。弹药……步枪子弹平均不到五发，机枪子弹只剩两个基数，手榴弹一颗都没了。粮食也快见底了。”
秦远山的心又是一沉。五百多人，听着似乎还有点规模，但几乎弹尽粮绝，伤员过半，这战斗力己经大打折扣，随便遇到一股鬼子的搜剿部队，都可能是一场灾难。
“让弟兄们再坚持一下，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休息片刻。”秦远山沉声道，“老王那边有消息吗？”
王哑巴带着侦察兵一首在队伍前方和侧翼探路。
话音刚落，前面树林里传来几声模仿鸟叫的暗号。是王哑巴他们回来了。
很快，王哑巴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秦远山面前，脸色凝重：“师座，前面发现情况。”
“说！”
“在林子里发现了脚印，不是咱们的人的，也不是鬼子的胶底靴。是布鞋和草鞋的印记，比较杂乱，人数不少，大概几十号人，过去时间不长。看方向，也是往林子深处走。”王哑巴比划着，“还有，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小块灰色的、粗糙的布条，像是从衣服上刮下来的。
秦远山接过布条，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汗味和硝烟味，但更重要的是，这布料的质地和颜色……他猛地想起，之前遭遇八路军周文斌支队时，他们穿的就是类似这种土灰色、自家纺的粗布军装！
“是八路军？”秦远山眉头紧锁，“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那电报……”
“不像。”王哑巴摇头，指了指布条边缘一个不甚明显的暗红色斑点，“这颜色，像是……血？而且脚印很杂乱，不像是有序行军，倒像是……匆忙赶路，甚至有人受伤。”
赵孟川也凑过来看，低声道：“师座，会不会是周支队的人？他们之前帮过我们，也许……”
“也许个屁！”秦远山打断他，眼神闪烁，“帮过一次不代表次次帮！这荒山野岭的，他们出现得也太巧了！别忘了，咱们现在是‘违令撤退’！消息传出去，军事法庭等着咱们呢！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万一他们是冲着高桥来的呢？”（他依旧秘密带着昏迷的高桥少佐）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那封电报指引他们来这片林子，然后这里又出现了八路军的踪迹？这巧合得让人心惊肉跳。
“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地隐蔽！加强警戒！”秦远山立刻下令，“老王，你再带两个人，顺着脚印摸过去，看看能不能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记住，只观察，绝对不要暴露！”
“是！”王哑巴领命，再次消失在林莽中。
队伍迅速散开，依托树木和灌木丛隐蔽起来，士兵们紧张地握着所剩无几的武器，警惕地注视着西周。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压抑。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不知名鸟类的鸣叫。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王哑巴终于回来了，这次他的脸色更加古怪。
“师座，摸清楚了。不是八路军的大部队，大概有三十多人，看装束确实是八路军，但……状态很不好。很多人带伤，队伍里还用树枝做了简易担架，抬着两个重伤员。他们在前面一条小溪边停下来休息了，看起来很疲惫，警戒也很松懈，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担架？重伤员？”秦远山摸着下巴，心中的疑虑稍减，但警惕性丝毫未放松，“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吗？”
“离得远，听不清。但看情形，不像是在执行任务，倒像是……像是被打散了的溃兵。”王哑巴补充道。
溃兵？八路军的溃兵？秦远山沉吟起来。这倒是有可能，北边战况激烈，鬼子攻势凶猛，任何部队都可能被打散。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他现在是惊弓之鸟，对任何不明势力都抱有极大的戒心。
“师座，怎么办？绕过去？”赵孟川问道。
秦远山看着身后疲惫不堪、几乎走不动的队伍，又看了看前方。绕路？谈何容易。这片林子他们不熟悉，盲目绕路可能迷失方向，也可能遇到更大的危险。
而且……如果对方真是被打散的友军（尽管是八路），或许……可以试着接触一下？至少打听一下周边的敌情？他们现在就像瞎子一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秦远山自己都吓了一跳。主动接触八路军？这要是传出去，可是天大的麻烦！但眼下，似乎又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内心激烈地斗争着。风险与机遇并存。
最终，求生的欲望和对情报的渴望压倒了顾虑。
“老赵，你带一个排的弟兄，从侧翼包抄过去，占据有利地形，枪口对准他们，但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开火！”秦远山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狠厉，“老王，你带路，我亲自过去会会他们！就带两个警卫！”
“师座！太危险了！”赵孟川和王哑巴同时反对。
“怕什么！他们只有三十多人，还多半带伤，咱们一个排的火力盯着他们呢！”秦远山摆摆手，“再说了，老子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要翻脸，谁吃亏还不一定呢！执行命令！”
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军装，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然后带着两个最精悍的警卫，跟着王哑巴，小心翼翼地向小溪边摸去。
越靠近小溪，越能听到那边传来的低声交谈和伤员的呻吟声。作者“南派的神”推荐阅读《山河血：川渝旌旗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透过灌木丛的缝隙，秦远山看到了那群人。果然如王哑巴所说，大约三十多人，穿着土灰色的八路军军装，个个面带疲惫，许多人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他们围坐在小溪边，正在分发干粮（看起来也是些粗粝的饼子），几个士兵在溪边取水，给伤员清洗伤口。警戒哨有，但确实显得心不在焉。
秦远山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一个坐在石头上的中年人。那人看起来像是带队的，虽然同样疲惫，但眉宇间有一股沉稳之气，腰间的皮带挂着一把驳壳枪，正在和旁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就是他了！秦远山深吸一口气，给王哑巴和警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在原地警戒，然后自己猛地拨开灌木丛，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突然出现，瞬间打破了小溪边的平静！
“什么人？！”
“不许动！”
八路军战士们反应极快，立刻扔下手中的东西，哗啦啦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老套筒，甚至是大刀片，瞬间将秦远山和两个警卫（也跟着走出来）围在了中间，枪口对准了他们！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那个带队的中年人也猛地站起身，手按在了驳壳枪套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秦远山和他身后明显是国民党军打扮的警卫，眼中充满了惊疑和警惕。
“各位八路兄弟，别紧张！”秦远山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看似和善的笑容，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们是国民革命军第五战区川军暂编第二师的，我是师长秦远山。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路过此地，看到有兄弟部队，特来打个招呼，问问情况。”
他这番话说的客气，但“川军暂编第二师”和“师长秦远山”这几个字，却让那个八路军带队干部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的惊疑之色更浓了。他显然听说过这支部队，甚至可能知道更多。
“川军？秦师长？”那人上下打量着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秦远山，语气带着深深的怀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据我们所知，贵部的防区应该在北边小王庄一带。”
“唉，一言难尽！”秦远山叹了口气，开始发挥他“诉苦”和“装傻”的特长，“鬼子攻势太猛，阵地被打烂了，弟兄们死伤惨重，被打散了，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突围出来，想到这边林子来躲一躲，休整一下。怎么，你们也是……”
那八路军干部眉头紧锁，并没有完全相信秦远山的话，但看他们确实狼狈不堪，不像有假。他沉吟了一下，挥了挥手，让周围的战士稍微放下枪口，但警戒并未解除。
“我们是八路军豫皖边区支队下属的游击队，我是队长姓孙。”孙队长开口道，语气依旧谨慎，“我们也是在执行任务时遭遇了鬼子大队，被打散了，伤亡不小，正准备返回根据地。”
双方都语焉不详，显然都藏着掖着，互相提防。
秦远山注意到对方听到自己番号时的细微反应，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孙队长，你们……之前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师？或者……收到过什么……奇怪的电报？”
孙队长闻言，眼神猛地一闪，但很快恢复平静，摇头道：“秦师长说笑了，我们游击队电台稀缺，消息闭塞，哪里会收到什么电报。只是贵部之前在黎家集闹出的动静不小，略有耳闻罢了。”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但秦远山几乎可以肯定，那封电报，就算不是他们发的，他们也一定知情！甚至可能和周文斌支队有关！
这条线，似乎连上了！但对方显然不愿点破。
秦远山也不再追问，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原来如此！都是打鬼子的兄弟部队，落难于此，也是缘分！孙队长，你们对这片林子熟不熟？知不知道哪里有小路可以通往南边？或者……附近有没有鬼子的据点？”
孙队长看了看秦远山，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虽然疲惫却依旧带着彪悍之气的川军士兵，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这条路……我们倒是走过几次。往南边走，地形复杂，鬼子哨卡也不少。不过……”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如果秦师长信得过我们，倒是可以指给你们一条相对安全的小路。但是，能不能过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秦远山心中狂喜，但脸上不动声色：“哦？孙队长请讲！这份情，我秦远山和川军弟兄记下了！”
孙队长走到溪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起来：“从这里往东南方向，穿过这片林子，有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猎道……绕过黑风坳……注意避开李家庄，那里有鬼子一个小队驻扎……然后……”
他详细地讲解着路线和注意事项，秦远山听得极其认真，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里。
说完之后，孙队长扔下树枝，看着秦远山：“秦师长，路指给你们了。至于走不走，怎么走，你们自己决定。我们伤员多，行动不便，就不和你们同行了，免得拖累你们。”
这话说得漂亮，既提供了帮助，又保持了距离，避免了双方深入接触可能带来的麻烦。
秦远山心领神会，抱拳郑重道：“多谢孙队长指点迷津！这份情义，秦某没齿难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孙队长也抱了抱拳。
秦远山不再多言，转身带着警卫迅速离开，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怎么样？师座？”赵孟川急切地问。
“有路了！”秦远山眼中闪着光，将孙队长指点的路线快速说了一遍，“通知部队，立刻出发！就按这条路线走！”
“八路军……可靠吗？”赵孟川还是有些担心。
“眼下，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秦远山沉声道，“是陷阱，也得闯一闯了！告诉弟兄们，打起精神，前面可能还有硬仗要打！”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沿着八路军游击队指引的方向，向着密林深处进发。秦远山回头望了一眼小溪的方向，那群灰色的身影己经收拾东西，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这次短暂的、充满试探和警惕的相遇，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迷雾中的一条小径，但前路是吉是凶，依旧未知。秦远山只知道，他必须带着这些幸存下来的弟兄，活下去，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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