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县残破的阵地上，最后几缕黑烟尚未散尽。秦远山站在一片焦土上，目送着最后一批重伤员被当地百姓和红十字会人员用门板、牛车接走。那些士兵大多昏迷不醒，即便清醒的，眼中也只剩下麻木与绝望。此一别，或许便是永诀。
“师座……保重……”一个只剩一条腿的老兵挣扎着抬起头，嘶哑地说道。
秦远山蹲下身，用力握了握他冰冷的手：“兄弟，好好养伤。等打跑了鬼子，老子来接你们回家！”
这话说得他自己心里都没底，但他必须说。总要给人留点念想。
站起身，他不再回头。慈不掌兵，此刻任何犹豫和伤感都是奢侈。
“出发！”他嘶哑着嗓子，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残存的部队——不足七百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搀扶着轻伤员，背着仅剩的粮食和弹药，沉默地离开了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队伍拉得很长，如同一条受伤的巨蟒，在初冬荒凉的原野上艰难蠕动。
转进的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通往永城的道路上，挤满了从徐州方向溃退下来的败兵和逃难的百姓。人心惶惶，秩序荡然无存。散兵游勇抢夺食物，溃兵军官殴打士兵，凄惶的哭声、绝望的呐喊声、恶毒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流亡图景。
秦远山的部队在这混乱的人流中，努力保持着建制和纪律。他们不抢不夺，默默前行，偶尔拿出自己本就不多的干粮分给路边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或老人。那面虽然破旧却依旧挺立的川军军旗，成了混乱中唯一令人心安的存在，不断有走投无路的溃兵和绝望的百姓加入他们的队伍。
“师座，这样下去不行！”王大河看着越来越臃肿、成分越来越复杂的队伍，忧心忡忡，“人越来越多，粮食快见底了，鬼子追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
秦远山面色凝重。他何尝不知？但看着那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跟着他们的溃兵和百姓，他又怎能狠心驱赶？
“命令侦察排前出十里，严密监视后方和侧翼敌情！告诉后勤的人，粮食统一分配，优先保证伤员和还能打仗的弟兄！告诉新加入的，想跟着走，就得守老子的规矩！谁敢炸刺、抢东西、祸害百姓，老子枪毙他！”秦远山冷着脸下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命令被严格执行。几个试图抢夺百姓财物的溃兵被当场揪出，经简单审问后，就在路边执行了枪决。血腥的震慑暂时压住了混乱，队伍的行进秩序稍有好转。
但粮食危机无法缓解。秦远山不得不派出小股部队，西处寻找可能存在的废弃村庄或地主粮仓，但大多一无所获。很多时候，士兵们只能挖野菜、剥树皮充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天傍晚，队伍行至一处名为“野狼峪”的险要山口时，前方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声！
“有情况！准备战斗！”秦远山心头一凛，立刻命令部队停止前进，抢占两侧高地。
很快，前出的侦察兵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报告：“师座！前面山口被一伙土匪挡住了！人数不少，得有上百人，有机枪！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形，说要收‘买路钱’，不然不让过！还开枪打伤了我们两个弟兄！”
“土匪？”秦远山眉头紧锁。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土匪都敢拦正规军的道了？但他很快明白，这伙土匪恐怕不是普通的山大王，很可能是见徐州战局崩溃，趁机出来发国难财，甚至可能背后有日伪势力支持。
“妈的！老子打鬼子都没怂过，还能让几个毛贼拦了路？”一个川军团长怒骂道，“师座，我带一个营冲过去，灭了他们！”
“不行！”秦远山立刻否决，“地形不利，敌人有准备，硬冲伤亡太大！咱们现在耗不起！”
他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地形。野狼峪山口狭窄，两侧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土匪占据了山口制高点，机枪架设的位置很刁钻。
“王大河！”
“到！”
“带你警卫连最能打的几十个弟兄，从侧面悬崖摸上去！有没有问题？”秦远山指着右侧一处看起来几乎无法攀爬的峭壁。
王大河抬头看了看那陡峭的崖壁，一咬牙：“没问题！只要是人能上去的地方，咱川娃子就能上去！”
“好！我带人在正面吸引他们注意力！你摸上去后，不用强攻，给我用手榴弹招呼他们的机枪阵地和人多的地方！制造混乱就行！”秦远山吩咐道。
“明白！”
计划迅速制定。秦远山带领主力在正面摆开强攻的架势，步枪、机枪一齐开火，吸引土匪的火力。果然，土匪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到了正面，机枪疯狂地向下扫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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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炷香后，悬崖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手榴弹爆炸声和土匪惊恐的惨叫声！
“好！王大河得手了！”秦远山精神一振，“弟兄们！冲啊！”
正面部队发起了冲锋！山头上的土匪遭到背后突袭，顿时阵脚大乱，机枪哑火，人心惶惶。
“缴枪不杀！”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专打鬼子汉奸！”
川军士兵们一边冲锋一边呐喊。许多被裹挟的土匪本就心虚，见大势己去，纷纷扔下武器投降。只有少数顽抗的头目被击毙。
战斗很快结束。清点战场，击毙土匪二十余人，俘虏五十多，缴获了不少武器弹药和粮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审问俘虏得知，这伙土匪果然和附近的伪军有勾结，本想趁乱发笔横财，没想到撞到了铁板上。
秦远山下令将俘虏教育一番后释放（大多是贫苦出身被逼为匪），缴获的粮食部分分给了跟随的百姓。部队顺利通过野狼峪。
经过这个小插曲，队伍士气反而提振了不少。一路艰难跋涉，收容溃兵，击溃小股土匪和伪军骚扰，五天后，这支滚雪球般扩大到近一千五百人的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永城。
此时的永城，己是一片风声鹤唳。城墙残破，守军兵力薄弱，到处是溃兵和难民，人心浮动。秦远山部的到来，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永城守备司令是一个姓钱的老派国民党团长，看到秦远山带来的这支虽然破旧却透着杀气的队伍，尤其是看到秦远山肩膀上的少将领章和徐祖诒的手令后，态度立刻变得十分热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城防指挥权交给了秦远山。
“秦师长，您可算来了！兄弟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啊！这永城就交给您了！兄弟我一定全力配合！”钱团长握着秦远山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秦远山没时间客套，立刻接管城防，带着军官勘察地形，部署防线。永城城墙低矮，多处坍塌，绝非久守之地。他的策略依旧是节节抵抗，逐街逐屋作战，最大程度迟滞日军。
他将收拢的溃兵重新编组，补充进原有建制。将有限的弹药和粮食集中分配。组织百姓协助加固工事，运送物资。永城的防御力量在他的整合下，迅速变得有条理起来。
然而，他敏锐地感觉到，永城内部的气氛并不简单。那位钱团长表面配合，眼神却有些闪烁，其手下一些军官也似乎阳奉阴违。城里的士绅和商会态度暧昧，既出钱出粮，又似乎在暗中观察风向。甚至跟随他来的队伍中，也难保没有混入别有用心之人。
“王大河，派人盯紧点城里的大户和那个钱团长的人。特别是电台和通讯线路，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秦远山私下吩咐道。
“明白！”王大河心领神会。
果然，就在秦远山积极备战的第二天，那个阴魂不散的“军纪督察办公室”的电报又来了。这次不再是要求上报战况，而是首接质问他为何擅自收编大量番号不明的溃兵？为何拥有远超编制的武器装备（指缴获土匪和伪军的）？并要求他立刻列出所有收编人员的详细名单和武器来源，送往“督察办公室”审核，否则将以“纵兵抢掠、图谋不轨”论处！
措辞极其严厉，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秦远山看着电报，气得笑出了声：“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收拢队伍打鬼子，他们在后面算计老子收了多少人多少枪？真他娘的天才！”
他知道，这是对方找不到“通共”的证据，又开始从别的方面找茬了。这份名单一旦交出去，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他略一思索，对通讯兵道：“回电：我军正在永城与敌对峙，战况紧急，人员装备变动频繁，详细清单难以即刻厘清。待战事稍缓，必当详细呈报。当前一切以抗敌为重，望上峰体谅。”
一份软中带硬、拖延时间的回电发了出去。
他知道，这只能暂时应付。永城，不仅将是抵御日军的战场，也必将成为他与背后势力又一次交锋的舞台。他必须像钉钉子一样钉在这里，用战绩和鲜血，堵住所有谗言之口！
城墙之外，日军的先头部队己经隐约可见。隆隆的炮声再次从天边传来。
永城血战，一触即发。而城内的暗流，也悄然涌动。秦远山握紧了手中的枪，目光冷冽地扫过城头纷飞的战旗和城内错综复杂的街巷。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他秦远山和川军子弟，何曾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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