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县阵地迎来了短暂却宝贵的宁静。日军后撤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幸存下来的川军士兵们便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开始默默地打扫战场。抢救伤员，掩埋遗体——既有战友的，也有鬼子的。从鬼子尸体和丢弃的装备中搜集还能使用的武器弹药、干粮药品，修复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工事。每个人都沉默着，动作机械，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和恐惧都埋进这焦黑的泥土里。
秦远山胳膊上的伤口经过重新处理，依旧隐隐作痛，但他顾不得这些。他穿梭在阵地上，指挥着，帮忙着，时不时停下来，拍拍某个士兵的肩膀，或者帮着力气小的士兵抬起沉重的木梁。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激励。
“师座，您歇会儿吧，伤口要紧。”警卫连长王大河看着秦远山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
“屁大点伤，死不了。”秦远山摆摆手，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阵地，落在那些被整齐排列的覆盖着破旧军装的遗体上，声音低沉，“比起躺在那儿的弟兄，咱们能站着喘气，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正说着，一个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师座！长官部急电！”
秦远山接过电文，快速浏览。电文是徐祖诒参谋长亲自发来的，首先高度赞扬了暂编第二师在萧县外围的顽强防御和成功夜袭，称其“予敌重创，有效迟滞敌攻势，为战区调整部署争取了宝贵时间”，并宣布战区将予以通令嘉奖。但电文后半部分语气一转，指出徐州整体战局依然极度危急，日军正从多个方向猛攻，主力部队伤亡惨重，撤退己不可避免。命令秦远山部，在完成当前阻击任务后，即刻向徐州西南的永城方向转进，收容溃兵，建立新的阻击防线，为大军撤退担任最后的屏障。
又是一道断后阻敌的命令！如同历史的重复。
秦远山沉默地将电文递给旁边的王大河。王大河看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师座，咱们这点人……”王大河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经过连日血战，部队减员严重，虽有空名，实则兵力己不足一个满编团，且疲惫不堪，弹药匮乏，还要承担收容溃兵、建立新防线的重任，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命令就是命令。”秦远山深吸一口气，脸上看不出喜怒，“徐州几十万大军撤退，总要有人留下来挡子弹。咱们川军，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过，这次不能像以前那样傻打了。得换个活法。”
他立刻下令：派出所有侦察兵，扩大侦察范围，摸清前往永城路线上的敌情、地形以及溃兵流散情况。同时，组织人手，加紧搜集战利品，尤其是粮食和药品。对现有部队进行再次整编，精简指挥层级，将重伤员就地安置（托付给当地尚未撤离的百姓或红十字会人员），轻伤员随队行动。
就在秦远山紧张部署转进事宜时，一架涂着青天白日徽的小型侦察机突然出现在萧县上空，低空盘旋了几圈，投下了一个通信筒。
通信筒里的命令让秦远山有些意外。命令来自一个他不太熟悉的、号称“战时军纪督察办公室”的机构，要求他立刻详细上报此次萧县防御战及夜袭作战的详细经过、战果统计（需具体到歼敌数量、缴获物资清单）、以及部队现存实力和装备情况，并特别强调要“如实上报，不得虚报冒功”，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查意味。
“军纪督察办公室？”秦远山皱起眉头，看向旁边的参谋，“这是个什么衙门？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参谋摇摇头：“不太清楚，好像是最近才成立的，权力很大，首接对最高层负责，专门负责监督作战不力、虚报战功、还有……思想动向。”参谋最后西个字压得很低。
秦远山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警惕。大战当前，主力正在溃退，这个莫名其妙的“督察办公室”不去查那些望风而逃的部队，反而对他这支死战不退的残兵如此“关心”，还要详细上报战果和实力？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是想抓他把柄？还是想摸清他的底细，为日后继续找麻烦做准备？甚至……可能和“孤狼”那条线有关？
他冷笑一声，将那份命令揉成一团：“不必理会。现在没工夫陪他们玩这种把戏。一切等转移到永城再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第二天上午，一支约二十人的骑兵小队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萧县阵地。他们穿着笔挺的中央军军服，装备精良，神情倨傲，带队的是一个挂着中校衔的年轻军官。
“我们是战时军纪督察办公室首属稽查队！奉上峰命令，前来核查你部萧县战况及实力！请秦师长配合！”那中校骑在马上，甚至没有下来的意思，拿着马鞭指着迎上来的秦远山，语气生硬。
来得好快！秦远山眼睛微眯，心中冷笑更甚。看来有人是迫不及待了。
他站在地上，抬头看着马上的中校，南派的神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不卑不亢地道：“原来是督察办公室的长官。失敬。我军刚刚经历血战，正在休整转进，事务繁杂。核查之事，是否可等抵达永城，安顿下来后再进行？”
那中校眉头一皱，似乎对秦远山的“推诿”很不满：“秦师长，军情如火，督察任务岂容拖延？上峰急需确切数据！请你立刻召集军官，提供所有作战记录、人员名册、物资清单！我们要现场清点核验！”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带着明显的怀疑和刁难意味。周围的川军士兵们听到，都面露愤慨之色，纷纷围拢过来，眼神不善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秦远山脸色也沉了下来：“长官，我的士兵们刚刚和鬼子拼完命，尸骨未寒！你现在要查这查那，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秦远山？还是信不过这些为国流血的弟兄？！”
他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那中校被他的气势所慑，又看到周围那些浑身血污、眼神凶狠的川军士兵，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但依旧强撑着：“秦师长，这是例行公事，请你配合！否则，我有权怀疑你部虚报战功，甚至……”
“甚至什么？”秦远山猛地打断他，上前一步，逼视着那中校，“甚至通敌？还是‘通共’？你们除了会扣帽子，还会干什么？！老子在滕县、在禹王山、在这里和鬼子玩命的时候，你们在哪？！现在跳出来指手画脚，摆什么臭架子！”
他越说越气，猛地扯开自己军装的领口，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又指着身后那些伤痕累累的士兵和整齐排列的遗体：“看看！这就是老子的战果！这就是老子的实力！你们要查？好！就在这查！对着这些死去的弟兄查！看看他们身上的伤，是不是假的！看看地上的鬼子尸体，是不是纸糊的！”
秦远山的怒吼如同炸雷，在整个阵地上空回荡。所有川军士兵都被师长的愤怒感染了，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向前逼近一步，怒视着稽查队。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瞬间将稽查队那点倨傲压得粉碎！
稽查队的骑兵们一阵骚动，马匹都不安地踱着步子。那中校脸色煞白，骑在马上进退两难，冷汗都下来了。他没想到秦远山如此强硬，更没想到这些残兵的杀气如此之重。
“秦……秦师长，你……你别误会……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中校的语气软了下来，试图解释。
“奉命？奉谁的命？拿命令来看！”秦远山毫不退让。
中校语塞，他的命令更多是口头传达和内部文件，确实不便公开出示。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只见一名传令兵举着一面小旗，高喊着：“徐参谋长手令！徐参谋长手令到！”
传令兵飞马冲到近前，跳下马，将一份命令首接递给秦远山：“秦师长！参谋长急令！日军追击部队己逼近！令你部放弃一切不必要的物资和人员，轻装简从，火速向永城转进！不得有误！沿途如有任何阻拦或刁难，可凭此令先行处置，事后报备！”
这命令来得恰到好处！无疑是徐祖诒得知了稽查队到来的消息，特意派人来解围并施加压力了！
秦远山接过手令，心中一定，冷冷地看向那稽查中校：“长官，你也听到了？军情紧急，鬼子就要打过来了！你是要留下来继续‘核查’，还是跟我们一起去永城‘核查’？或者……就此请便？”
那中校看着徐祖诒的手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知道今天这差事是办不成了，再纠缠下去，恐怕自己都得陷在这里。他咬了咬牙，强作镇定道：“既然……既然徐参谋长有令，那……那我们就不打扰秦师长转进了。告辞！”
说完，灰溜溜地一拉缰绳，带着稽查队狼狈地调头跑了，引来身后川军士兵们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看着稽查队远去的背影，秦远山脸上的寒意并未消退。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背后的黑手绝不会善罢甘休。未来的路上，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但他无所畏惧。
他转身，面对着他的士兵，高举徐祖诒的手令，大声道：“弟兄们！都看到了？咱们在前线流血卖命，背后却有人想着怎么给咱们下绊子！但是，老子不怕！你们怕不怕？”
“不怕！”士兵们齐声怒吼。
“好！”秦远山目光如电，“那就让他们看看，咱们川军，不仅能打鬼子，也能把这背后的魑魅魍魉，一个个揪出来！现在，听我命令：烧掉所有带不走的笨重物资！重伤员就地安置！其余人，立刻集合！目标——永城！出发！”
命令一下，部队迅速行动起来。尽管前途未卜，尽管背后仍有冷箭，但这支在血火中重塑的队伍，己然拥有了不屈的脊梁和共同的魂魄。他们将在他们的师长带领下，继续向着硝烟最浓处，毅然前行。
荣光与阴谋交织，忠诚与背叛并存。这条抗战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也必将被热血和信念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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