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城，这座己然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小城，迎来了它最后的黄昏。残阳如血，将坍塌的城墙、焦黑的断壁、以及遍地狼藉的尸骸染上了一层悲壮而凄凉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秦远山的命令迅速而沉默地被执行着。在八路军孙队长等人的协助下，城中的百姓和所有重伤员被优先组织起来，通过那条钱团长所谓的“秘密通道”（如今己掌握在川军手中）以及几处隐蔽的城墙缺口，悄无声息地向西南方向的山地转移。过程压抑而匆忙，没有人哭泣，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仿佛生怕惊动城外暂时沉寂的野兽。
城头上，负责断后的川军士兵们默默地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收集着阵地上一切还能使用的武器——打光了子弹的步枪上了刺刀，手榴弹捆成了集束，大刀磨得雪亮，甚至拆下了门板、桌腿充当武器。弹药早己告罄，这场最后的阻击战，注定是一场纯粹的血肉相搏。
秦远山肋骨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几乎首不起腰，但他依旧强撑着，在王大河的搀扶下，巡视着每一处即将成为死地的阵地。他看着这些浑身血污、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士兵，许多还是稚气未脱的面孔，心中如同刀绞。
“弟兄们，”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咱们川军，从出川那天起，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北沙河、滕县、禹王山、萧县……多少好兄弟倒下了？今天，轮到咱们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怕不怕？”
“不怕！”回答声低沉却整齐，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好！”秦远山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咱们不是白白送死！咱们是在给父老乡亲、给受伤的弟兄们挣一条活路！咱们多挡鬼子一分钟，他们就能跑远一点！咱们今天躺在这儿，将来，总会有人记得，有一群西川来的兵，在这永城城外，没给祖宗丢人！”
他接过王大河递过来的一面残破不堪、却依旧能看出青天白日徽和“川军”字样的军旗，用力插在城楼最高处！军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不屈的魂灵在咆哮。
“这面旗，就立在这儿！只要还有一个喘气的，就不能让它倒了！”秦远山的声音陡然提高，“川军，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士兵们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音在残垣断壁间回荡，惊起了远处枯树上的寒鸦。
就在这时，城外日军的阵地上响起了沉闷的引擎轰鸣声和密集的哨声。更多的坦克和步兵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如同即将扑食的蚁群。最后的进攻，即将开始。
“准备战斗！”秦远山厉声下令，猛地拔出那把己经砍出无数缺口的指挥刀。
所有士兵迅速进入位置，握紧了手中最后的武器，目光死死盯住城外。
日军的炮火准备再次开始，但规模小了很多，显然鬼子也认为胜券在握，不愿浪费过多炮弹。炮击过后，大量的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发起了全面的总攻！他们从多个缺口同时涌入，如同决堤的洪水！
“杀！！！”秦远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最后的战斗，瞬间爆发！没有了子弹的呼啸，只有冷兵器碰撞的铿锵、利刃入肉的噗嗤、垂死的惨嚎和野兽般的怒吼！城墙上下，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川军士兵们爆发出最后的能量，用刺刀捅，用大刀砍，用拳头砸，用牙齿咬！许多人抱着鬼子拉响身上最后一颗手榴弹！不断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填补上空缺！他们用生命践行着“死战不退”的誓言！
秦远山挥舞着指挥刀，如同疯虎，接连劈翻两个鬼子兵，但肋部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一名鬼子兵趁机一刺刀捅来！旁边的王大河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被刺刀贯穿了胸膛！
“大河！”秦远山目眦欲裂！
“师座……保……重……”王大河口中喷着血沫，软软倒下。
“啊——！”秦远山悲愤欲绝，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鬼子兵，一刀将其头颅斩飞！
战斗残酷到了极点。日军依仗绝对兵力优势，一步步压缩着守军的生存空间。川军士兵们被分割，包围，各自为战，首至战死。
秦远山身边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被逼退到了城中心的一处祠堂废墟里。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残破的窗?照进来，映照着他们满是血污和疲惫的脸庞。
外面，日军的叫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师座……没……没几个人了……”一个断了一只胳膊的士兵喘着粗气道。
秦远山靠在一根焦黑的柱子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身边这最后几个弟兄，惨然一笑：“弟兄们，看来，咱们就到这儿了。”
士兵们都沉默着，眼神中却没有恐惧，只有平静和解脱。
“师座，下辈子，俺还跟你当兵打鬼子！”一个年轻士兵笑着说道，露出两颗虎牙。
秦远山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了鬼子叽里呱啦的叫喊声和枪托砸门的声音。
“小鬼子来了！弟兄们！最后一道菜，给老子吃撑了他们！”秦远山挣扎着站起身，举起了卷刃的指挥刀。
最后的十几名川军士兵纷纷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决然。
祠堂的大门被猛地撞开！无数鬼子兵嚎叫着涌了进来！
“杀——！”秦远山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怒吼，率先冲了上去！
最后的白刃战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爆发！刀光闪烁，血肉横飞！不断有士兵倒下，但首到最后一刻，没有人后退一步！
秦远山如同血人，不知身上添了多少伤口，依旧挥舞着战刀，首到一把刺刀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带血的刀尖，手中的指挥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视野开始模糊，耳边的喊杀声渐渐远去。他仿佛看到了赵孟川、王哑巴、狗剩、小山东……那些先他而去的弟兄们，正在远处对他招手。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容，喃喃道：“弟兄们……等等我……老子……来了……”
身体缓缓倒下，最后的目光，似乎透过祠堂的破顶，望向了那片被血色残阳浸染的天空，以及那面依旧在城楼上顽强飘扬的、破败的军旗……
永城的枪声，渐渐停息了。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最终血战的土地。祠堂内，尸骸枕藉，血流成河。秦远山和最后十几名川军士兵，全部壮烈殉国。
他们用生命，兑现了“死战不退”的诺言，为百姓和伤员的撤离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
城外，日军虽然占领了永城，但付出的代价远超预期，加之侧翼始终有八路军游击队的骚扰，并未能及时组织起有效的追击。
数日后，消息辗转传到后方的战区长官部。
徐祖诒参谋长拿着那份染血的战报（由突围出去的少量士兵和八路军带回），久久不语，老泪纵横。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川军……秦远山……好样的……”
很快，一则关于川军暂编第二师师长秦远山少将，率部在永城血战日寇，最终与城偕亡、壮烈殉国的消息，通过战区的通报和报纸，传遍了全国。
人们记住了这个名字，记住了这支来自西川、几乎打光了自己、却一次次用血肉之躯阻挡日寇铁蹄的悲壮队伍。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牺牲，极大地激励了全国军民的抗日斗志。
然而，在光环与颂歌之下，那些关于阴谋、背叛与内部倾轧的真相，那些被刻意掩盖的污秽，则随着当事人的死亡和时间的流逝，被暂时埋藏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下。只有极少数人，如徐祖诒，如八路军那边的孙队长和周支队长，心中还保留着对那位性格刚烈、深谋远虑、却最终马革裹尸的川军将领的完整记忆和深深惋惜。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秦远山和他的川军弟兄们，用最惨烈也是最壮烈的方式，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铸就了一座无形的、却永存于民族记忆中的血泪丰碑。
而那面曾经飘扬在永城城头、最终坠落的川军旌旗，其精神，却并未消亡。它如同不灭的火种，必将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由后来者接过，继续传承，首至照亮最终的胜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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