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狂风呼啸着穿过庭院，带来一种天地间唯余风雨的孤寂感。
主卧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勾勒出床上相拥而眠的轮廓。殷挽晴睡得正沉，却被身边男人骤然绷紧的身体和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短促喘息惊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看到谢砚辞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不稳，像是在极力抵抗着什么无形的梦魇。他的手臂依旧紧紧箍着她的腰，但那力道带着一种失控的僵硬，甚至弄疼了她。
“砚辞？”殷挽晴瞬间清醒过来，试探性地轻轻唤了他一声。
没有回应。他依旧深陷在噩梦中，身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唇色有些发白，那是一种殷挽晴从未在他清醒时见过的、极度脆弱甚至恐惧的状态。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前世临死前他绝望的嘶吼，书房里那张被反扣的照片，他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深可见骨的孤寂……碎片般的记忆在此刻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猜想——他的过去，必然埋藏着极其痛苦和黑暗的伤痕。
她没有犹豫，也顾不上被他勒得生疼的腰，努力侧过身，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坚定地回抱住他，一只手在他紧绷的背脊上一下下地、笨拙却又温柔地拍抚着，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没事了……砚辞，没事了，只是做梦……”她贴在他耳边，用极轻极软的声音反复低语，“我在这里，没事了……”
她的声音和抚摸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一点点渗透进他冰冷的梦魇里。
谢砚辞猛地倒吸一口气，骤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冰冷，只剩下尚未散尽的惊悸、茫然和一种近乎野兽受伤后的警惕与脆弱。他瞳孔收缩，适应着昏暗的光线，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怀中真实的、温软的触感和那一声声轻柔的安抚。
他僵硬地低下头，对上殷挽晴写满担忧和温柔的眸子。
暴戾和防备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怔忪。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如此失态的一面。
“吵醒你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刚脱离噩梦的干涩。
“没有，”殷挽晴摇摇头，手指依旧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缓解他紧绷的肌肉，“是做噩梦了吗？”
谢砚辞沉默着，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将脸深深埋进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能让他安心的气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此刻的真实和安全。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寂静的夜。
过了许久，就在殷挽晴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继续安抚他睡去时，他闷闷的声音从她颈窝处传来，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梦到……很冷的水……”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罕见的、不确定的恍惚。
“……还有……很高的地方……有人在哭……”
殷挽晴的心猛地一沉。冷 ？高处？哭声？这些零碎的词语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她没有追问，只是更加抱紧了他，用行动告诉他她在听。
谢砚辞似乎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此刻脆弱氛围下倾诉的欲望，或者说，是抵不过对她那份温柔安抚的贪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些，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用冰冷外壳死死封印的记忆碎片。
“……好像……是很小的时候……”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迷茫和痛苦，“……掉进……后山的冰湖里……”
殷挽晴屏住了呼吸。
“……很冷……喘不过气……没人……”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勒得殷挽晴有些疼，但她忍住了，只是更轻柔地抚摩他的后背。
“……好像……有人推了我……”他说出这句话时，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个冰冷的触感依旧烙印在灵魂深处。
殷挽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推他？那么小的孩子？是意外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
“……后来……”他似乎耗尽了力气，不再说下去，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去，呼吸沉重。
那些零星破碎的片段，己经足够殷挽晴拼凑出一个可怕而残忍的童年阴影。落水、寒冷、孤立无援，甚至可能存在的恶意伤害……这或许就是他性格如此偏执、冷漠、缺乏安全感的根源之一。
难怪他如此排斥提及过去，排斥那张照片。
巨大的心疼淹没了她。她不再害怕他偶尔流露的偏执和强势，反而更加理解了那背后隐藏的创伤。
她抬起头，轻轻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像是一种郑重的许诺，穿透雨夜，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以后不会了。”
“谢砚辞，以后有我陪着你。”
“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掉进冷水里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男人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什么坚固的东西在那眼底深处碎裂开来，露出从未示人的内里。那里面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脆弱，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疯狂滋长的渴望。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容颜和话语刻进骨血里。
过了许久，许久。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将她狠狠地、紧紧地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胸膛。
但那不再是噩梦中的僵硬和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和确认。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敲打在寂静的黎明前夕。
卧室里，相拥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但有些东西，就在这个雨夜，悄然发生了变化。
隔阂在消融，信任在加深。
他那扇一首对她紧闭的心门，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允许了一丝光亮和温暖照进去。
而殷挽晴知道，这只是开始。治愈他内心的伤痕，将是一个漫长而需要无比耐心的过程。
但她愿意。
因为，他也是照亮她重生之路的那束光。是他们彼此唯一的救赎。
关系，在这一刻，无声地迈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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