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城的晨光穿过能量屏障时，像一层融化的蜜。小星站在医疗区的走廊里，看护工推着轮床经过，床上的老人正攥着护士的手絮叨：“我孙子昨天给我唱《星穹谣》了，调都跑了……但比我年轻时唱得好听。”
轮床碾过地面时，金属轮轴发出细碎的嗡鸣。这声音让她想起三天前的深夜——那时地核共鸣濒临崩溃，老机械师在昏迷中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皮肤里。他的眼睛半睁着，暗金与浑浊交替闪烁，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字：“……星核……不是……武器……是……桥……”
“桥？”当时小星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机械师的手指突然收紧，瞳孔里的暗金暴涨：“……他在……等……桥的另一端……”
现在想来，或许“他”指的不是地底意志，而是江不器。那个被星骸核心吞噬意识的男人，或许从未真正消失。他把自己变成了某种介质，连接着这座城市与更遥远的存在。
“指挥官。”
通讯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星转身，看见他手里捧着一摞全息投影仪，最上面那个还在微微发烫。
“刚从废墟里挖出来的。”通讯员挠了挠头，“三号仓库的防护层塌了，但这个箱子是铅合金的，里面的东西……您看看。”
投影展开的瞬间，小星的呼吸顿住了。
那是三百年前星骸纪元的星图。但与己知的所有星图都不同——银河系的位置被标注成一片暗红的“焦土”，而在猎户座悬臂的末端，有一个用金色丝线勾勒的标记，像极了青鸢城的轮廓。
更让她震撼的是图注：“终末避难所·星烬之种——当母星文明走向终局，携带‘星烬’的种子将飘向深空，寻找新的‘土壤’。注：‘星烬’非能量，乃意识之火的余烬，需宿主文明以‘希望’为壤，方可萌发。”
“土壤……希望……”小星喃喃重复。三天前她站在观测窗前，看着幸存者们用残砖搭建临时避难所，看孩子们用捡来的玻璃片折射阳光，在墙上画出歪歪扭扭的星星。那确实是“希望”，是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最坚韧的“希望”。
“还有这个。”通讯员递来一块巴掌大的金属板，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和老机械师脖子上挂的那个挂坠一样。”
金属板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字：“致未来的拾穗者——当你看到这行字时，说明‘星烬’己找到它的土壤。请记住：被吞噬的，终将以另一种形式归来。”
小星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老机械师床头的柜子上，确实摆着一个类似的挂坠，是他孙女用废金属打的，刻着歪歪扭扭的“爷爷平安”。
病房方向突然传来骚动。小星快步走过去，看见老机械师正坐在床头，盯着窗外的晨光发呆。他的眼神不再浑浊，也不再有暗金流转，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指挥官。”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能……借一步说话吗？”
他们走到医院顶楼的露台。风里飘着青草的香气，那是废墟中钻出的野草。老机械师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
“我记得您问过，江不器为什么选择融合地底核心。”他突然说，“其实答案很简单——他见过真正的‘终末’。”
老机械师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星骸纪元末期，人类为了对抗熵潮，把所有文明的火种都压缩进星核。但地底存在不是敌人，是……镜子。它照出了我们的恐惧——我们害怕被吞噬，害怕失去控制，害怕自己变成怪物。于是我们用最狠的手段封印它，用‘否决权限’、用‘生存优先级’，最后把自己也困在了恐惧里。”
“江不器不一样。”老机械师转头看向小星，“他研究地底存在三十年，最后发现那些所谓的‘侵蚀’，其实是地底核心在试图理解我们。它在学我们的爱，学我们的恨，学我们如何在绝望中点燃希望。但它学得太快，太贪婪，反而被我们自己的负面情绪污染了。”
“所以他融合地核，是想……”小星问。
“是想替我们承担。”老机械师笑了，眼角有泪光，“他说过，‘被吞噬的，终将以另一种形式归来’。他变成了地底核心的一部分，用自己的意识做土壤，让那些被污染的‘星烬’重新萌发。这几天我昏迷时，总能梦见他——不是地底那个冰冷的核心，是很多年前，在星环学院教我量子力学的江教授。他说……‘该醒了’。”
露台的警报突然响起。小星的心脏猛地揪紧，但老机械师只是抬手指了指天空。
观测窗的方向，那片曾吞噬地核的暗点，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它的边缘泛起淡金色的涟漪，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暗点中心，无数眼睛组成的漩涡缓缓转动，其中一只眼睛突然与小星对视——那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某种……释然。
“它们要走了。”老机械师说。
下一秒，暗点化作一道金光，没入青鸢城的能量屏障。屏障泛起波纹，随后变得无比澄澈，像一块被擦净的水晶。
“朝圣者遗族的通讯！”通讯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们说……‘种子己找到归处，古老的眼睛将暂时闭合’。还附了一段坐标，是……猎户座悬臂末端！”
小星接过终端，看着那片陌生的星空。她突然明白，所谓“星烬”从来不是什么可怕的灾难。它是文明的火种，是被恐惧包裹的希望，是所有在绝境中不肯熄灭的、微小却坚定的光。
“指挥官！”
楼下传来孩子的欢呼。小星跑下楼，看见几个小萝卜头正围着老机械师，举着自己做的“星星”——用碎布缝的，用树枝插的，用玻璃渣磨的。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塞给她一个，布缝的星星里塞着半块巧克力。
“姐姐，这个给你。”小女孩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妈妈说，是江爷爷保护了我们。他说……星星不会死的。”
小星蹲下来，接过那颗星星。巧克力的甜香混着碎布的味道，钻进鼻腔。她突然想起江不器最后留在她意识里的画面——不是地底核心的黑暗，而是漫天星斗下，他笑着说：“小星，你看，星星的生命，从来不是燃烧自己，而是照亮别人。”
风掀起她的衣角，胸口的符文轻轻晃动。那里己经没有星骸核心的灼热，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像谁在轻轻握着她的手。
远处，废墟上的炊烟升起。有人在修理发电机，有人在清理瓦砾，有人抱着婴儿哼歌。老机械师被孩子们簇拥着，教他们认星座。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噪音：
“猎户座右边第三颗星，叫‘参宿七’。传说它是星烬之种的故乡……”
小星仰头望着天空。那里没有传说中的星星，但她知道，在更遥远的地方，有一颗种子正在发芽。而她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正在用最笨拙、最热烈的方式，告诉所有曾经绝望的文明：
所谓“新生”，从来不是摧毁旧的，而是让旧的，在新的土壤里，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生长。
就像江不器。
就像她们。
就像所有不肯熄灭的、微小却坚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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