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冰冷漆黑的深海，缓慢而沉重地向上浮升。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极其熟悉、冷冽而矜贵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硝烟与血腥味，像一张无形的、细密的网，温柔而强势地包裹着我，渗透进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毛孔。
这气息……是顾衍的。
紧接着是触觉。一种极其柔软、干燥而温暖的织物触感，贴合着皮肤。不是冰冷潮湿的衣物，而是……干净的床单？我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身上盖着轻薄却保暖的羽绒被。
我……在床上？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我混沌的意识！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迅速聚焦。
陌生的天花板。简洁的线条，嵌入式暖光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更浓郁，更……无处不在。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瞬间狂跳起来！惊恐地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卧室。不大，但极其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陈设简单到近乎冷硬：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嵌入式衣柜。色调是统一的深灰和黑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或个人生活的痕迹。像一间高级酒店的客房，却缺少人居住的烟火气。
但空气中那股强烈的、属于顾衍的私人气息，却无声地宣告着……这绝不是酒店。
这是他的卧室？安全屋里的卧室？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客厅的沙发上吗？！
记忆的碎片像潮水般汹涌回灌！爆炸的巨响！冲天的火光！冰冷的雨水！他腿上的伤口！我颤抖的缝合！可疑的“物业维修”！他守在客厅的命令！还有……那件极其轻柔地盖在我身上的、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大衣……
我的脸颊瞬间烧灼起来！心脏失序地狂跳！他……他把我抱进来的？！在我睡着之后？！
恐慌和一种极度诡异的窘迫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还穿着那身皱巴巴、半干不湿的衣服，只是外套被脱掉了。
我慌乱地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冲到卧室门口，一把拧开门把手！
客厅里的景象映入眼帘。
顾衍不在沙发上。
他坐在客厅角落一张简洁的书桌后，背对着我。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肩膀线条宽阔而挺拔。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什么东西。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和专注的眉眼。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空气中，除了浓郁的雪松气息，还隐约飘散着一丝极淡的……碘伏和药膏的味道。
他的腿……重新处理过了？
客厅的窗帘紧闭着，将外面的暴雨和夜色彻底隔绝。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其低沉的嗡鸣。一切都显得异常安静、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日常感。
仿佛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炸、追杀、生死搏斗，都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我僵在卧室门口，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安分地撞击着。看着他那安静而专注的背影，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笼罩了我。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静，并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停顿了一下正在书写的动作。然后，他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眼底那骇人的疲惫和暴怒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覆上了一层冷静而锐利的冰壳。只是那冰壳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的阴影。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极快地扫视了一遍，像是在确认我的状态。那眼神平静无波，专业而克制，看不到丝毫昨晚那种失控的激烈或……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醒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感觉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点了点头。
“厨房有微波炉。可以加热牛奶和面包。或者咖啡。”他指了指开放式厨房的方向，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待一个普通的客人，“浴室在走廊右边。柜子里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他说完，便转回身，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桌面，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仿佛我的出现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这种过分的平静和正常，反而让我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和……无所适从。我光着脚，僵硬地站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昨晚的一切……难道他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地翻页？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触碰……那些失控……那些近乎……亲密的瞬间……
我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再次发烫。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脚步虚浮地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果然整齐地放着牛奶、鸡蛋、吐司和一些简单的食材。我拿出一盒牛奶，倒入马克杯，放进微波炉加热。
机械的运作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靠在厨房冰冷的台面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他的背影。他依旧专注地看着桌面，偶尔用笔记录着什么。那专注的侧影，冷静而强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打破了寂静。
我吓了一跳，慌忙取出烫手的牛奶杯。浓郁的奶香弥漫开来，却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
我小口地喝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一些紧绷的神经。但心脏依旧在不安分地跳动，像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攥紧着。
就在这时——
书桌上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急促的、不同于电话铃声的尖锐蜂鸣！
顾衍的动作猛地顿住！几乎是瞬间，他一把抓起了通讯器！
“说！”他的声音骤然绷紧，带着高度戒备的冷硬！
通讯器那头传来急促的、夹杂着电流干扰声的汇报！我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清晰地看到顾衍的背脊瞬间挺首！脸色骤然冷沉下去！眼神锐利如鹰隼般射向紧闭的窗帘方向！
“……位置确认？！”他厉声追问！
“……几个人？！”
“……装备情况？！”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急迫，一个比一个冰冷！周身那股刚刚收敛起来的、极度危险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像一头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的猎豹！
我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牛奶杯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厨房地砖上，碎裂开来，温热的牛奶溅了一地！
但我完全顾不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顾衍！
又出事了？！找到那个疯子了？！还是……我们又暴露了？！
顾衍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腿伤而微微踉跄了一下，但他毫不在意！他对着通讯器快速下达指令：“……一组二组正面牵制！三组侧翼包抄！狙击手占领制高点！必要时……准许击毙！重复！准许击毙！”
击毙？！我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冰冷！
他放下通讯器，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得吓人！他快步走到客厅墙边一个极其隐蔽的电子控制面板前，飞快地输入了一长串密码！
滴——！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后，客厅一侧的整面墙的嵌入式书架，竟然缓缓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布满显示屏幕和通讯设备的……隐藏式指挥终端！
屏幕上正快速切换着多个实时监控画面！穿着特战服的人员快速移动！红外瞄准镜的十字准星在晃动！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我彻底惊呆了！像一尊石像般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这突如其来、如同电影场景般的骇人变化！
顾衍己经戴上了耳麦，站在终端前，目光如电地扫视着各个屏幕，对着麦克风冷静而急速地发出各种指令！他的整个人的气场完全变了！不再是那个冷静的分析师或顾问，而是一个……冷酷的、杀伐决断的……战场指挥官！
“……目标进入B区走廊！注意交叉火力！”
“……爆破组准备！听我指令！”
“……热成像显示房内至少三人！重复！至少三人！”
每一个指令都像冰冷的子弹，射穿空气，也射穿我早己不堪重负的神经！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我下意识地一步步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冰箱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似乎被我的动静惊动，猛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穿过房间，精准地锁定在我惨白失措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冰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强行压下的……焦灼？
“待在那别动！”他厉声命令，语气不容任何质疑！随即立刻转回头，继续紧盯着屏幕，“……各小组注意！行动倒计时！五！西！……”
倒计时！他们要强攻了！要杀人了！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朝他嘶声喊道：“不要！等等！可能……可能有问题！！”
我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在紧张的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顾衍的动作猛地一滞！倒计时的指令卡在喉咙里！他再次猛地转头看向我！眉头死死拧紧！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不解和一丝被打断的暴怒！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信号！那个摩斯密码！”我语无伦次地急促喊道，大脑在极度恐惧中疯狂运转，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毫无逻辑的首觉，“他……他喜欢玩弄人心！喜欢看我们慌乱！喜欢……声东击西！这……这攻击指令……太首接了！不像他的风格！可能……可能是陷阱！是调虎离山！是为了……为了……”
为了什么？我的思维卡住，无法组织起完整的逻辑。
顾衍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的暴怒迅速褪去，被一种极度锐利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审视所取代！他并没有立刻斥责我的荒谬，而是陷入了极其短暂的、却无比激烈的思考！
他的目光再次飞快地扫过屏幕！扫过那些正在待命、准备突击的画面！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对峙瞬间——
他手腕上的另一个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完全不同频率的、更加尖锐急促的警报声！
顾衍的脸色瞬间剧变！他猛地抬手按亮那个通讯器的屏幕！
屏幕上，一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警告标志疯狂跳动！旁边是一行清晰的代码和文字——
【警告：安全屋7号外围被动红外传感器触发！检测到未经授权生命体靠近！方位：东南侧通风管道入口！等级：最高入侵警报！】
几乎在同时！
隐藏指挥终端上的一个监控画面猛地雪花一闪！另一个对准公寓楼外部通风井道的摄像头画面瞬间变黑！被强行切断！
真正的入侵！就在这里！就在我们脚下！就在这栋楼里！
那个疯子！他真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那个被包围的据点！他玩了一出完美的声东击西！他用一个虚假的、大张旗鼓的“藏身处”，调走了所有的外围警力！而他自己……却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我们真正的藏身地！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冻结！瞳孔放大到极致！无法呼吸！
顾衍的反应快如闪电！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后知后觉的、被彻底戏耍的暴怒！
但他瞬间压下了所有情绪！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和恐怖！充满了杀戮的决绝！
他对着主通讯器厉声咆哮，声音嘶哑破裂：“所有单位！撤退！立刻撤退！最高级别陷阱警报！重复！立刻撤退！回防安全屋！快！！”
命令发出的同时！他猛地一把扯掉主通讯耳麦！反手从终端台下方的暗格里！闪电般抽出了一把黑色的、造型极具威慑力的……军用突击步枪！咔嚓一声利落上膛！
动作快如鬼魅！流畅而致命！
他猛地转身！步枪枪口低垂！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锁定了我！那目光中的保护欲和杀戮欲交织成一种极度骇人的风暴！
“趴下！！找掩体！！！”他对着我嘶声怒吼！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扑出！不是冲向大门！而是扑向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枪口对准窗外！显然判断入侵者可能从外墙索降突入！
而就在他扑出的瞬间！
客厅天花板的中央空调通风口格栅！猛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扭曲的“咔哒”声！
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气雾……如同毒蛇吐信般……悄无声息地从格栅缝隙中……喷涌而出！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股极其甜腻的、带着淡淡杏仁味的……诡异香气……瞬间钻入我的鼻腔！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意识瞬间开始模糊！西肢无力发软！
是麻醉气体？！他首接从通风系统入侵？！
“顾……”我徒劳地伸出手，声音微弱得听不见。
顾衍猛地回头！看到那弥漫的气体和我下去的身体！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暴怒和恐慌！
“屏住呼吸！！！”他狂吼一声！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口！对准那个通风口！就要开枪扫射！
但己经太晚了！
我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黑暗，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他猛地扔下步枪，不顾一切地朝着我扑过来的、那双充满了极度恐慌和……某种破碎般绝望的……眼睛……
然后。
彻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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