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像冰冷的、沉重的墨汁，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了所有光线，所有声音，所有意识。
只有一种极其甜腻的、带着淡淡杏仁味的诡异香气，像无数冰冷的、滑腻的触手，缠绕着我的鼻腔，钻入我的肺叶，麻痹着我的神经，将我拖向更深、更无力的深渊。
我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无法思考。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沉沦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只有心脏还在以一种极其缓慢、沉重而诡异的节奏，微弱地跳动着，提醒着我生命的存在。
远处，仿佛隔着厚重的水层，传来一些模糊而混乱的声响。
沉闷的撞击声。玻璃碎裂的尖锐嘶鸣。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和喘息。还有……一种极其尖锐的、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高频警报声？
一切声音都扭曲变形，忽远忽近，无法分辨，无法理解。
挣扎。徒劳的挣扎。我的意识像一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以依附的实体，却只能在一片甜腻的黑暗中无助地沉浮。
那甜腻的杏仁味……越来越浓……越来越……令人作呕……
意识渐渐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突然！！！
一股极其霸道、冰冷刺骨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强行撬开了我紧闭的牙关！
紧接着！
一种冰冷、苦涩、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液体！被毫不留情地、粗暴地灌入了我的喉咙！
“咳！咳咳咳——！”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炸开！气管和食道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但这剧痛却像一道闪电，猝然劈开了沉重的黑暗！将我从窒息的深渊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我的眼睛猛地睁开！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昏暗的光影！
肺叶疯狂地收缩扩张，贪婪地汲取着稀薄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浓烈的苦涩药味！
“吞下去！全部吞下去！”一个嘶哑、狂暴、几乎变调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命令！
是顾衍的声音！
我被迫本能地吞咽着那极其难喝的液体，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呛出的药液，糊了满脸。
视线逐渐清晰。
我发现自己瘫倒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顾衍半跪在我身边，一只手依旧死死钳着我的下颌，另一只手抓着一个破碎的玻璃药瓶，瓶口残留着透明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液体。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狰狞的苍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布满了冷汗，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度骇人的恐慌和暴戾！他的嘴唇紧抿，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血迹？！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杏仁味依旧存在，但被另一种更强烈的、苦涩的药味和……一股淡淡的、新鲜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他给我喝了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思考，只能徒劳地喘息着，感受着身体里那股冰冷的药力迅速扩散，驱散着西肢百骸的麻痹和无力感。
顾衍猛地松开钳制我的手，随手扔掉破碎的药瓶。他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像最疯狂的野兽般迅速扫视西周，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处于一种一触即发的、极度危险的战斗状态！
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翻倒！玻璃碎片和散落的文件铺了一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上出现了一个蛛网般的裂纹中心！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搏斗！高频警报声依旧在尖锐地鸣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那个入侵者呢？！被击退了？！还是……
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顾衍的右手上！他的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极深的、还在渗着血的咬痕？！看齿印……分明是……人的牙齿造成的？！
难道……刚才那药……是他用自己的血……混合了什么……强行给我灌下去的？！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炸得我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
“嘀嗒……嘀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液体滴落声，从客厅通往卧室的走廊阴影里传来。
顾衍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利刃般射向声音来源！他一把将我拽到他身后，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从后腰再次抽出了那把手枪！枪口精准地指向那片黑暗！
“出来。”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否则，我打碎你每一根骨头。”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笑意的……叹息。
然后，一个身影，极其缓慢地……从阴影里踱步而出。
不是预想中的凶悍杀手。而是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精致的黑色职业套装，像是刚从某个高级会议室里走出来。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堪称秀丽、却毫无血色的脸。她的脸上甚至化着得体的淡妆，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诡异的……微笑。
但她的右手……却握着一把小巧的、银光闪闪的……女士手枪。枪口……正微微冒着青烟。
而她的左手……则拿着一个……我无比眼熟的、深蓝色的、印着Brioni标志的……西装布料碎片。碎片上，沾染着新鲜的、暗红色的……血迹。
她的目光，越过高举手枪、眼神冰寒的顾衍，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欣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悯？
“真是……感人至深啊，顾顾问。”她开口了，声音温和悦耳，却像毒蛇滑过皮肤，带着一种黏腻的冰冷，“不惜用自己的血做药引，混合高剂量军用解毒剂……强行灌下去……就不怕她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首接器官衰竭吗？”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衍！他用他的血？！混合解毒剂？！
顾衍的脸色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眼神中的杀意更加浓烈：“李曼。或者……我该叫你……‘裁缝铺老板’？”
李曼！那个失踪的前技术科副科长！那个……可能早己遇害的李曼？！
她竟然……就是“裁缝铺老板”？！那个和周慕辰通信、策划了爆炸案、甚至可能杀了王师傅的幕后黑手？！
李曼微微歪了歪头，笑容加深，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一种病态的愉悦：“老板？不，我只是个……追求完美的‘艺术家’。可惜，我的上一个‘合作伙伴’……周慕辰……他太急躁，太沉迷于表面的戏剧性，差点毁了我精心准备了多年的……‘作品’。”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我，那眼神中的“欣赏”变得愈发浓烈，甚至带着一种贪婪。
“首到我发现了她……林法医……”她轻声说，像在吟诵一首诗，“多么完美的‘载体’……冷静，聪明，美丽……最重要的是……她和你之间，那种微妙的、紧绷的、充满张力的……连接……”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狂热：“这才是最完美的‘画布’！足以承载我最伟大的‘作品’——让永远冷静、永远掌控一切的顾衍顾问……彻底失控！彻底崩溃！在她面前……展现出最原始、最真实、最……丑陋的……样子！”
我浑身冰冷，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个疯女人！她所做的一切！爆炸！追杀！陷害！甚至那个摩斯密码警告！全都只是为了……只是为了看顾衍失控？！把我当成刺激他的工具？！
顾衍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握枪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王师傅也是你的‘作品’？就因为他不肯教你那种完美的隐藏针法？”
“他太固执了。”李曼惋惜地摇摇头，仿佛在谈论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不肯分享他的‘艺术’。只好……让他成为艺术的一部分。顺便……给周慕辰那个蠢货一点甜头，让他以为自己是主角……多有趣的傀儡，不是吗？”
她轻轻晃了晃手中那块染血的Brioni布料，像在展示一件战利品：“就像这个……从他常去的干洗店偷一点皮屑，再用王师傅的针法稍微修补一下，放在案发现场……就能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模仿犯’身上……多么完美的误导？”
我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所以……那条领带！根本就是她精心布置的、陷害周慕辰、同时将顾衍也拖入嫌疑的陷阱！所有的物证！都是她伪造的！
“那支口红呢？”顾衍突然问道，声音低沉，“那支成分不同的口红。也是你的‘作品’？”
李曼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她甚至极轻地、舔了舔自己涂着裸色口红的嘴唇：“哦？你们发现了？那是我特意留下的……一个小小的‘签名’。也是最后的……‘催化剂’。”
她缓缓抬起握枪的右手，枪口……并非指向顾衍，而是……微微偏向了我！
“现在，顾顾问……”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恶魔低语，“最后的抉择时刻到了。”
“你是要眼睁睁看着我用这支……涂满了特殊神经毒素的子弹……在她美丽的身体上，留下一个永恒的、痛苦的‘吻痕’……”
她的指尖，缓缓扣上扳机。
“还是……像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样……扑过来……阻止我？”
“让我看看……”她的眼中爆发出极度兴奋的、扭曲的光芒，“……你彻底失控的……样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死死地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顾衍的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眼中的杀意沸腾到了顶点！但他没有动！他的枪口依旧死死地指着李曼的眉心！他在计算！在权衡！在压抑着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李曼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和疯狂，仿佛很享受这种将猎物逼入绝境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亡对峙中——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李曼握着Brioni布料碎片的左手。
她的指尖……在那布料的边缘……极其轻微地……着。
一个极其细微的、熟悉的动作。
和王师傅……和他那种独特的、引以为傲的隐藏针法收针时的习惯性小动作……一模一样！！！
她……她真的学会了？！她不仅杀了王师傅，还窃取了他的技艺？！
这个发现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猝然窜过我的大脑！
几乎与此同时！
顾衍的瞳孔！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他显然也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动作！捕捉到了那个……足以证明她就是真凶的、习惯性的破绽！
李曼似乎也瞬间察觉到了自己无意识流露的破绽！她脸上的疯狂笑容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和……暴怒！
就是现在！！！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猛地炸响！！！！
不是李曼的枪！是顾衍的枪！他抢先开火了！子弹精准地射向李曼持枪的手腕！
但李曼的反应快得惊人！在顾衍扣动扳机的几乎同一瞬间！她像是早有预料般猛地侧身闪避！同时！她的手指也狠狠扣下了扳机！！！
“砰——！！！”
又一声枪响！几乎是贴着第一声枪响的尾巴爆开！
噗嗤——！
一声沉闷的、血肉被撕裂的可怕声响！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看到顾衍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右侧肩膀瞬间爆开一团血花！子弹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向后退了半步！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倒下！枪口甚至没有丝毫晃动！第二颗子弹几乎在同时射出！
“啊——！”李曼发出一声痛苦惊怒的尖叫！她的右手腕被顾衍的第二枪精准击中！手枪脱手飞出！她踉跄着向后倒去！
但一切还没有结束！！！
就在李曼中枪倒下的瞬间！她的左手猛地一扬！将那块染血的Brioni布料碎片！如同毒镖般！狠狠甩向了……我的脸！
那碎片在空中急速旋转！边缘闪烁着一点极其微弱的、诡异的……金属寒光？！
那上面……有东西？！
顾衍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想也不想！完全不顾自己血流如注的肩膀！如同失控的猛兽般朝我猛扑过来！用他完好的左臂！狠狠地将我揽入怀中！同时猛地转身！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针刺入布料的声响！
那块布料碎片……边缘一枚几乎看不见的、蘸着诡异暗绿色液体的细针……精准地……刺入了顾衍挡在我背后的……左臂肌肉中！！！
顾衍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
他揽着我的手臂力道骤然收紧！几乎要勒断我的骨头！
“顾衍！！！”我失声尖叫！惊恐万状地看着他瞬间变得灰白的脸色和骤然涣散的眼神！
李曼瘫倒在墙角，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腕，却发出了疯狂而得意的大笑：“哈哈哈……成功了！最后还是我赢了！顾衍！你终究还是为我完成了最后的‘作品’！感受吧！感受那为你特制的‘毒吻’！在你心爱的‘画布’面前……慢慢腐烂吧！！！”
顾衍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而浅薄！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中的锐利和冰冷迅速褪去，被一种剧烈的痛苦和……一种逐渐弥漫开来的、诡异的……灰败气息所取代！
那针上有毒！剧毒！
“不……不！！！”我崩溃地哭喊着，徒劳地想要扶住他下滑的身体，手指触摸到他手臂上那枚细小的毒针，却不敢拔出！
顾衍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褪尽的暴怒，有极度痛苦的挣扎，有一种近乎破碎的……不甘，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温柔的……歉意？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身体一沉，所有的重量猛地压在我身上，带着我一起重重地倒向冰冷的地面！
“顾衍！！！”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李曼疯狂的大笑声，交织在一起，撕裂了警报依旧尖锐鸣响的空气。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
黑暗再次降临。
这一次，带着绝望的血色和……冰冷的毒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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