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沉重的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将那充斥着消毒水、血腥气和冰冷仪器嗡鸣的空间隔绝开来。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擂动，像要挣脱肋骨的囚笼。顾衍最后那几句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低语，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我早己不堪重负的神经。
酒精……证词……气味……酿造……关联钥匙……
李曼的审讯记录里……藏着比血液更重要的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荒谬至极的指向，像一道撕裂浓雾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了一个我从未设想过的、更加幽深诡异的黑暗方向！
那个疯女人！她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她所谓的“艺术”和“爱”，到底扭曲、庞杂到了何种地步？！
“张队！”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尖利得几乎变形，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迎面走来的张队，“李曼的全部审讯记录！视频！文字！一切！现在就要！立刻！！”
张队被我这副近乎癫狂的样子吓了一跳，脸色凝重：“林法医！你冷静点！顾顾问怎么样了？！他说了什么？！”
“别管我！快！”我失控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制服里，“酒精！找所有跟酒精、酿造、气味有关的证词！快啊！！这是线索！唯一的线索！！”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眼泪和之前干涸的血污混合在脸上，狼狈不堪，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的火焰。
张队瞳孔一缩，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多问，立刻对着耳麦低吼：“技术队！立刻把李曼所有审讯记录的电子档和视频备份调出来！发送到我的加密平板！要快！”
几分钟后，一台厚重的加密平板被送到了张队手上。他迅速操作，调出了文件。
我们甚至来不及找地方坐下，就那样站在ICU外的走廊里，周围是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和嘈杂，将平板屏幕的光亮围在中间，像两个在暴风雨中依靠最后一点微光搜寻生路的溺水者。
屏幕亮起。李曼那张带着诡异平静和疯狂笑意的脸出现在审讯室的画面中。她的声音，那种温和悦耳却字字淬毒的语调，再次响起，像冰冷的蛇滑过脊背。
【……艺术需要媒介……血是最好的颜料……但……最持久的芬芳……往往需要……更耐心的……酿造……】
【……你们只看到了缝纫……那只是……针线活……真正的‘裁剪’……在于……剔除不完美的部分……萃取……最精华的……‘气息’……】
【……他喜欢雪松的味道……冷冽……克制……但太单调了……需要一点……更复杂的……底调……一点……时间的……发酵感……】
【……完美的作品……需要匹配的……‘环境’来衬托……就像美酒……需要合适的橡木桶……】
一句句看似疯癫、被当时所有审讯者视为炫耀犯罪心理的呓语，此刻在我们耳中，却仿佛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
“酿造……萃取气息……发酵……橡木桶……”张队脸色越来越白，额角渗出冷汗，“她……她不是在比喻？！她是在说……真正的……酿酒？！”
“不止是酿酒！”我的声音在颤抖，指尖冰凉地划过屏幕上李曼那些关于“气味”、“底调”、“环境”的论述，“她在调制香水！或者……某种更可怕的……东西！结合了酿酒和香氛技术？！用……用特殊的方式？！”
一个极度恐怖、却瞬间贯通所有碎片的猜想，像积雨云中终于劈下的闪电，照亮了所有黑暗的角落！
“那个合作者！”我猛地抓住张队的手臂，呼吸急促，“他带走的根本不只是血！血只是原料之一！李曼最终要制造的……是一种……一种用血作为核心基底、混合了特殊酿造酒精和香氛的……‘作品’！一种……承载着她扭曲‘爱意’和‘占有欲’的……液体‘图腾’！”
张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瞳孔放大到极致！“液体图腾……她疯了……她真的疯了……”
“找！”我几乎是在尖叫，手指疯狂地滑动着平板屏幕，搜索着任何可能与地点相关的信息，“她需要场地！设备！酿酒需要空间！恒温恒湿！她一定有一个秘密的作坊！实验室！藏在什么地方？！”
审讯记录的视频和文字在我们眼前飞速滚动。李曼那些看似毫无逻辑的炫耀和隐喻，此刻像一张逐渐显影的恶魔地图。
【……老城区……总是藏着……最好的……发酵桶……墙壁会呼吸……带走多余的……杂味……】
【……流水的声音……是最好的……催眠曲……也能掩盖……一些……小小的……动静……】
【……他总路过那里……却从未低头……看看脚下……藏着怎样的……‘年份’……】
老城区！靠近水源！可能有地下空间！他（顾衍）可能经常路过的地方！
几个关键词像拼图碎片骤然拼合！
“地图！调取全市老城区地图！重点标注靠近河流、溪流或有地下排水系统的废弃工厂、酒窖、仓库！”张队对着耳麦狂吼，声音因震惊和急切而变调！
技术队的效率极高，几分钟后，一张电子地图被发送过来，上面标注了十几个可能的红点。
“范围还是太大！”张队焦躁地低吼。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审讯记录，李曼那带着笑意的、仿佛恶魔低语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最喜欢的步骤……是‘领舞’……引导着旋律……看着它们……一步步……旋转……坠入……我设定的……节奏……最终……绽放出……我想要的……‘芬芳’……】
领舞……引导……旋律……节奏……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像针一样刺入脑海！
“旋律！节奏！”我猛地抬头看向张队，“那个合作者！他带走血液样本时用的身份！‘设备维修工程师’！但他能精准地躲过所有搜查，对医院结构了如指掌，甚至可能提前破坏了部分监控！他一定进行了长时间的准备和潜伏！他需要一個……能让他长时间潜伏而不被怀疑的……身份！”
张队瞳孔骤然收缩！“医院里能长时间停留、活动范围大、又不会引人注意的……”
我们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水电工！或者……管道维修工？！”
医院庞大的地下管道系统！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足以藏匿和进行某些隐蔽活动！
“查！立刻查最近三个月所有外包的水电、管道维修公司的派工记录！尤其是负责老城区那片区域的！”张队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信息像洪水般涌入又迅速被筛选。几分钟后，技术队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有一家叫‘安顺管道’的小公司！承包了市医院和老城区部分废弃工厂的管道维护！但这家公司三个月前就己经注销了！负责人联系不上！最近的派工记录混乱，有多个无法核实身份的工作人员签名！”
注销的公司！无法核实身份的工作人员！完美的伪装！
“锁定这家公司最近所有的派工地点！尤其是老城区靠近水源的废弃工厂和仓库！”张队怒吼。
地图上的红点迅速缩小！最终，聚焦在了三个最可疑的地点上！
“行动队！立刻出发！分三组！包围这三个地点！注意！嫌疑人极度危险！可能持有危险品！优先确保自身安全！”张队对着对讲机咆哮，然后看向我，“林法医！你留……”
“我跟你们去！”我猛地打断他，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我熟悉李曼的思维模式！我能判断哪里最可能！”
张队犹豫了一秒，看到我眼中不容置疑的火焰，猛地一咬牙：“好！你跟第二组！跟紧我！绝对不准擅自行动！”
警笛再次撕裂城市的夜空。数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沉入黑暗的老城区。
我被安排在中间一辆车里，双手死死攥着，指甲深陷掌心。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倒退，霓虹灯光拉出模糊而冰冷的光带。鼻腔里，仿佛依旧残留着那无法磨灭的血腥味和铁锈气，混合着此刻极致的紧张和一种……病态的、想要亲眼见证结局的迫切。
车队在一个岔路口分开，驶向不同的目标。
我们这一组的目标，是一个位于老城区边缘、己经废弃多年的、临河的红酒灌装厂。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厂门紧闭着，如同沉默的怪兽。
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远处阴影中。行动队员如同鬼魅般散开，占据有利位置，红外瞄准镜的红点在黑暗中闪烁。
张队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上前，用液压钳悄无声息地剪断了大门上生锈的锁链。
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菌、尘埃、腐烂木材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甜腻的……酒酸味扑面而来！
厂房内部一片漆黑，空旷而巨大，只剩下一些废弃生锈的机械轮廓，像史前巨兽的骨架。地面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寒意。
行动队员打开强光手电，光柱扫过空旷的空间，照亮飞舞的尘埃。
没有动静。死一般的寂静。
张队打了个手势，队伍呈战术队形，无声地向厂房深处推进。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目光紧张地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突然！
走在最前面的队员猛地停下脚步，打出手势！
强光手电的光柱，齐齐聚焦在了厂房最深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向下的、被厚重铁板盖住的入口！铁板边缘……似乎有新的摩擦痕迹！而且……那股甜腻的酒酸味……似乎正是从下面飘上来的！！
找到了？！！
张队眼神锐利，示意队员准备突入。
两名队员上前，小心翼翼地撬开铁板。
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味道猛地涌了上来！甜腻的酒酸味、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腥气的化学试剂味、还有……一丝极其诡异的、冰冷的……雪松混合着……铁锈的……香气？！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我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这是……李曼试图模仿的、顾衍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了……血的味道？！她真的……在尝试酿造？！
“下面有人！”耳机里传来前方队员压抑的报告声，“有灯光！有仪器运转的声音！”
张队毫不犹豫，打了强攻的手势！
“警察！不准动！”怒吼声和破门声几乎同时炸响！行动队员如同猛虎般冲向了入口！
激烈的搏斗声、呵斥声、物品被打翻的碎裂声瞬间从地下传来！还夹杂着一声极其愤怒和惊慌的、陌生的嘶吼！
我再也忍不住，跟着冲了过去！
入口下方是一个不算太大、却被改造得极其诡异的空间！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复杂的化学公式、香水调配比例图、还有……大量顾衍不同角度的偷拍照！中央放着几个奇怪的、连接着冷凝管的玻璃器皿和蒸馏装置，里面正在加热着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的男人正被三西名行动队员死死按在地上！他疯狂地挣扎着，脸上充满了极度愤怒和不甘的扭曲表情！
就是他！那个“维修工程师”！那个合作者！
张队迅速上前，检查着那些正在运转的仪器。在一个恒温水浴锅里，他发现了几支密封的试管，里面装着暗红色的、尚未完全提纯的……液体。
而在角落的一个工作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精致的木盒。木盒里，铺着黑色的天鹅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三支己经封装好的、透明的玻璃香水瓶。
瓶子里，装着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液体。
颜色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深邃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红琥珀色。
像凝固的……血。
却又散发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冰冷的雪松前调、中调是难以言喻的、带着腥气的铁锈味、后调……却是一种诡异的、令人迷醉的、甜腻的发酵酒香？！
张队戴着手套，极其小心地拿起其中一支瓶子，对着光仔细查看。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骇？！
他猛地转头，看向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合作者，声音因震惊而嘶哑：“这……这里面是什么？！”
那个合作者停止了挣扎，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极度疯狂、极度满足、极度崇拜的……扭曲笑容。
“是‘爱’啊……”他嘶哑地笑着，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是她……为他……精心酿造的……最终的……‘芬芳’……”
“用他的血……他的气息……和她……不朽的……‘灵魂’……”
“喝下它……或者……涂抹它……就能……永远……融为一体……”
“这才是……真正的……‘致命舞步’……”
“而她……是唯一的……‘领舞者’……”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地下室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我僵立在入口处，浑身冰冷，无法呼吸，胃里翻江倒海。
看着那瓶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光泽的、用鲜血、酒精和疯狂酿造出的“香水”，我终于明白了李曼所谓的“爱”和“作品”，究竟扭曲、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她也终于明白了，顾衍那所谓的“暧昧”……从来不是对李曼，而是……对这股足以将人拖入深渊的、致命的黑暗吸引力……本能的、警惕的……抗拒和……周旋。
致命的舞步早己设下。
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偏执的领舞者，至死……都认为，她终于……引导着她的舞伴……踏上了最后的……旋转台阶。
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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