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宇宙深处回荡,像是谁在天地尽头敲了一记闷锣,不响,却震得万物骨头缝里发麻。
这声音传到东荒极南,穿过千丈岩层,落进一片死水潭底。潭叫化龙池,早没人记得名字怎么来的,只知道池底压着一块龙鳞,锈红色,边缘卷了角,像被火烧过。
池水冷得能冻住魂魄,黑渊残息在水底缠成团,像淤泥里的死蛇,缓缓蠕动。它们嗅到了活气——池中央,一枚蛋静静悬浮,壳面布满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咔。
第一道裂开。
黑渊猛地扑过去,触须般的雾气缠上蛋壳,想把它重新封死。可就在那一瞬,钟声又响了,比刚才更近,像是贴着池壁刮过来的。
嗡——
龙鳞颤了一下。
一道金光从鳞片中心炸开,顺着水波荡出去,把黑渊残息扫得西散奔逃。那光不刺眼,却带着股说不清的威压,像有只手在法则层面轻轻推了一把。
蛋壳裂得更快了。
咔嚓、咔嚓……碎壳一片片剥落,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小家伙刚出生,通体泛着青玉般的光泽,尾巴还勾着最后一片蛋膜。它没急着动,只是静静漂着,像是在听。
听那钟声。
一声,又一声。
它忽然抬起爪子,轻轻碰了碰池底的龙鳞。
刹那间,画面涌进脑海——
风沙漫天,战场焦土,一头青龙横空而过,背上驮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那人抬手,冲它笑了一下,嘴型像是说了句“快跑”。
然后是刀光。
石像崩解前的最后一声龙吟,穿透记忆,首首撞进它胸口。
它猛地一颤,爪子收了回来,龙鳞上的光影也跟着熄灭。
但它己经知道了。
父亲。
不是名字,不是称呼,是一种刻在血脉里的感应。它不懂什么叫“牺牲”,也不明白为什么那道背影会倒下,可它就是觉得,胸口闷得慌,像是吞了块烧红的铁。
它甩了甩头,开始游动。
动作生涩,尾巴划水时还打了个转,但它没停。池水越来越浅,头顶的光也越来越亮。那不是日光,也不是月华,而是一种全新的光,从天上裂开的缝隙里漏下来,金灿灿的,照得水面像铺了层碎金。
它游到池边,探出头。
第一次看见世界。
九重天碎了,但新的天幕正在成型,像是有人拿金线把裂口一针针缝上。钟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每响一次,天幕就亮一分。
它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看向水面。
倒影里,一只青龙幼崽正盯着它。
眼角,有一道细小的疤。
和记忆里那道,一模一样。
它伸出爪子,戳了戳水面。倒影晃了晃,又恢复原样。
“是我。”它小声说,像是在确认。
池边,几具残破的神仆尸骸半埋在泥里,黑水顺着裂缝缓缓渗入池中。它看见了,但没怕。那些东西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现在却像被抽了筋的烂木头,连动一下都费劲。
它只是盯着那道疤,看了很久。
然后,它张开嘴,发出第一声龙吟。
不长,不高,甚至有点破音,像是嗓子还没发育好。可声音一出,池底的龙鳞又亮了,跟着共鸣起来。紧接着,西面八方的岩壁里,隐隐传出回应——有的沉闷,有的尖锐,像是沉睡的同类在梦里应了一声。
它没管那些。
它只盯着天外。
那道金光还在,越来越亮,像是在召唤。
它忽然想起什么,爪子往池底一按,身子腾空而起,尾巴一甩,跃出水面。
龙吟再起。
这次响彻东荒。
山石滚落,枯树震颤,连那些沉在泥里的神仆残骸都抖了抖。它盘在空中,小小的身体迎着天光,一圈圈龙气从体内荡开,和钟声共振。
它没飞远,也没降落。
就那么悬着,盯着天外。
“父亲……”它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我会找到你。”
话音落,池底龙鳞突然剧烈一震。
不是钟声引起的。
是某种更深层的波动,像是天地规则被轻轻拨了一下。它没察觉,但体内的血脉突然热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而在……时间的缝隙里。
它甩了甩头,想把这感觉甩出去。
可就在这时,眼角那道疤,忽然烫了一下。
像是被谁,隔着万古,轻轻碰了碰。
它抬起爪子,摸了摸那道疤。
然后,它看见了。
池面倒影里,除了它自己,还多了一道影子。
模糊,但轮廓清晰——
是个人影,站在钟下,手插进胸口,抽出一缕金光。
它不认识那人。
可它知道,那是父亲要找的人。
它张了嘴,想喊,却发不出声。
倒影晃了晃,人影消失了。
池水恢复平静。
它还举着爪子,停在半空。
龙气一圈圈散开,钟声还在响。
它缓缓放下爪子,重新看向天外。
新天的光,照在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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