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气息钻入鼻腔,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拧开了李诡脑中尘封最久的一道锁。
他眼前的驿站还是那个驿站,摇曳的烛火,堆积的公文,角落里打盹的老猫,一切都未改变。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走到驿丞的书案前,那里摊着一本厚重的登记簿,墨迹层层叠叠,记录着南来北往的每一个名字。
他的手指拂过最新的一行,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两个字:李诡。
他盯着那两个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片刻后,他抽出腰间的裁纸刀,刀锋薄如蝉翼,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刀尖精准地划入纸页,将写着“李诡”的那一条,连皮带骨地撕了下来。
纸张发出刺耳的悲鸣。
驿丞从睡梦中惊醒,愕然地看着他。
李诡却恍若未闻,他拿起驿丞的毛笔,在撕裂的空白处,重新写下三个字:无名驿子。
字迹歪斜,却带着一股凿穿石壁的狠厉。
“从今天起,”他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青石驿所有经手的信件,不得标注送信人,不得留存发信记录。若有问起,就说信是风送来的,是水递来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总之,不是人写的。”
驿丞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驿站的根。
李诡这是要掘了这根。
李诡没理会他的惊骇,他从怀中摸出七个一模一样的牛皮纸信封,没有封蜡,没有署名。
他亲自走到院中,将这七封信依次投入通往不同方向的邮路信筒。
信筒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像七口被敲响的丧钟。
信里的内容,也只有一句话:“你记得什么,就写什么,别管对不对。”
三日后,一场无声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王朝的邮路。
回信如雪片般涌入各地驿站,但它们不再是公文、家书或账单。
青州驿站收到了一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用锅底灰画着一片冲天火海,火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凉州驿站收到的是一截断裂的柳枝,上面用稚嫩的笔迹抄着几句颠三倒西的怪歌,歌词唱的是一个没有脸的新娘。
最离奇的是来自京畿府衙的一封密信,竟是当朝县令的亲笔,信中只有一句话:“我本不该娶此妻。”字迹潦草,墨点晕开,像是泪水滴落所致。
就在这些记忆的碎片开始汇集时,城南,苏醒正在焚烧最后一炉“醒梦香”。
香炉是前朝的古物,此刻却被烧得通红,青烟袅滚,香气不再是安神醒脑,反而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焦糊味。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香料化为灰烬,然后将滚烫的香灰尽数倒入门口的老井之中。
井水翻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仿佛被煮沸了一般。
当夜,城南三百户人家,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
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怀抱一个初生婴儿,在她耳边反复低语:“没有名字的人,走得出戏。”
第二天清晨,苏醒当着柳春桃、刘捕头和赵无言三人的面,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碎了那只陪伴她多年的香炉。
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像一声叹息。
她将残余的香灰分成三份,递给三人。
“我不再是‘她’了,”她的声音平静而决绝,“我只是苏醒。”
说罢,她转身走入清晨的微雨中。
没有人注意到,她行走时,肩头那块梅花状的胎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黄昏时分,赵无言独自一人登上了城中央的更鼓楼。
他怀里抱着他那把破旧的三弦琴,琴身上满是裂纹,像一张苍老的脸。
他没有敲鼓,而是将三弦琴用麻绳紧紧地绑在了巨大的鼓架之上。
然后,他拔下头上的簪子,刺破指尖,将殷红的血珠一滴滴抹在三根琴弦上。
以血润弦,此生绝唱。
他拨动了琴弦。
那不是曲,是哭,是诉,是无数被遗忘的魂灵借着他的手,在向这个世界发出最后的悲鸣。
琴声不高,却像针一样扎进城中每一个熟睡者的梦里。
睡梦中的人们纷纷辗转反侧,眉头紧锁,一些人甚至开始流泪,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李诡没死,他只是没人记得。”
一曲终了,三弦齐断。
赵无言松开手,任由自己从高高的鼓楼上坠下。
他的身躯在半空中没有发出惨叫,而是像一团被风吹散的浓墨,化作一场细密的墨雨,洒向全城。
那夜之后,所有官修史书、地方县志里,关于“永昌三年大瘟疫”的记载,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刺眼的空白。
城里的异动,终于惊动了新上任的判官,周明远。
他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试图篡改某种根深蒂固的“真实”。
他立刻下令,全城搜缴所有记录“异梦”的纸张,集中在县衙门口焚毁。
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天,纸灰漫天飞舞,仿佛一场黑色的雪。
入夜,周明远更是在县衙大堂亲自设下法坛,以朱砂画符,试图用官府的威严镇压这股邪祟之气。
李诡潜入时,正看到周明远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一阵夜风吹过,周明远的官袍袖口微微晃动,半支枯败的毛笔从他袖中滑落。
那支笔的笔尖,正往下滴着什么,不是墨,是血。
李诡的他只是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将一封同样没有署名的信,轻轻压在了那道朱砂符纸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县衙传出消息,周判官疯了。
他披头散发,在堆积如山的案卷中狂笑,将所有的卷宗撕得粉碎。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一边撕一边哭喊,“我不是什么判官……我本来是个说书的……”
晨光熹微,李诡站在青石驿的门口,看着驿站招牌上的“青石”二字,仿佛在看两个从未见过的符号。
一个瘦弱的少年跑了过来,他是新来的驿卒,还不识字。
他将一封信递给李诡,李诡接过来,转手又递还给他。
“送去就行,”李诡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别问是谁写的,也别管收信人叫什么。”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抓着信跑远了,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李诡转过身,正要走进驿站。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目光落在驿站斑驳的墙壁上。
不知是谁,昨夜用一块黑炭,在墙上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戏还在演,但台下,有人睁眼了。”
李诡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看不出悲喜的笑容。
他走进驿站,反手关上门,然后走到那盏挂在柜台前,唯一还亮着的灯笼下。
灯笼的纸面上,用朱砂写着两个字:李诡。
他抬起手,对着灯笼,轻轻吹了一口气。
烛火摇曳,最终熄灭。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名字消失了,但那些用他的名字登记造册的簿子,那些承载着过去岁月铁证的纸张,还静静地躺在柜子里,散发着陈旧的墨香。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我,小小驿卒,发现世界是场戏》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6X9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