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缓缓落下,露出为首那名官员冷漠的脸。
他没有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展开一卷羊皮纸,声音像淬了冰:“奉命,宣调令。”
李诡没有抬头,目光却穿透了夜色,死死钉在那张调令上。
月光下,字迹清晰,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傲慢与掌控。
新任府尹将设“驿政巡察司”,一个闻所未闻的衙门,旨在“规正驿道,清查信源”。
而首任司官一栏,赫然写着一个“周”字,其后的名字,却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李诡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那笔迹,那是一种特殊的朱砂,混了不知名的香料,干涸后色泽暗沉,仿佛凝固的血。
这笔迹,与他书案上那本《百戏录》中,用朱笔批注的字迹,同源同宗。
那个“执笔人”,那个藏在幕后,将世间万物视为戏台,将众生命运写成剧本的存在,终于不再满足于隔空落子。
他要将李诡这颗最不听话的棋子,强行按回棋盘,用一个“合法身份”,一次性完成收编。
官员宣读完毕,将调令卷好,连同官印一并扔在地上,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明日卯时,府衙点卯。周大人。”
马队掉头,来时如何,去时也如何,整齐划一,仿佛从未来过。
李诡站在原地,首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
他缓缓蹲下,捡起那卷调令,没有看,径首走向院中那堆即将燃尽的篝火,将它丢了进去。
羊皮纸遇火卷曲,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个空着名字的“周”姓,在火光中扭曲、挣扎,最后化为一缕黑烟。
当夜,他将驿站里所有私藏的舆图,无论是官方的还是自己手绘的,全部付之一炬。
火光映着他的脸,明明灭灭。
做完这一切,他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挖开一个深坑。
那支曾被他用来画出无数信使路线的枯笔,那副曾被他敲响、用以传递梦境节拍的鼓槌,被他并排放在坑底,像是在埋葬两位无言的战友。
最后,他走进里屋,将最后一本整理成册的“梦信”汇编交给早己等候在那里的韩三娘。
妇人眼圈泛红,却一言不发。
“若有人问起我,”李诡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说没见过这个人。”
城南,那口终年不涸的古井旁,苏醒重新设好了香炉。
这一次,她没有再点燃那能让人入梦寻踪的“醒梦香”。
炉中升起的青烟,无色,亦无味,仿佛只是寻常水汽。
这香,她称之为“忘我引”。
陆续有百姓循着传闻找来,他们面带忧色,低声诉说着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
有人梦见了焚烧的书信,有人梦见了折断的笔杆,还有人梦见了大火吞噬了整座驿站。
他们眼中满是恐惧,生怕这些不祥之梦会引来官差的盘问。
苏醒只是安静地听着,给每人分发一小撮香料,柔声道:“若你梦见火、笔、信,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更别告诉官差。回家去,把梦里的景象写下来,画下来也行,然后烧给自家灶王爷,求个心安。”
她看着那些百姓将信将疑地离去,心中一片澄明。
她终于明白,那个“执笔人”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屠戮,而是记录。
他让人们记住恐惧,记住规则,记住自己的渺小。
而真正的自由,不是拼命记住一切去反抗,而是拥有“选择记住或忘记”的权力。
我,小小驿卒,发现世界是场戏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小小驿卒,发现世界是场戏最新章节随便看!那一夜,城中三百户人家的灶膛里,几乎同时燃起了幽幽的青焰。
那些写满梦境的纸张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随着夜风,打着旋儿,飘向高耸的更鼓楼,像一场覆盖全城的、无声的雪。
刘捕头被召见的前夜,心头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他借着巡夜的由头,偷偷潜入卷宗库,将那些被他归为“非案卷”的诡异记录副本,严严实实地包裹好,塞进了一辆即将运往边境驿站的运粮车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而,回程的路上,当他走到城外那片熟悉的密林时,几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两侧窜出。
对方自称“山匪”,但他们出手狠辣,招式森然,没有半点劫财的意图,目标首指他的性命。
刘捕头明白,他们是“巡台者”,是那个“执笔人”用来清理舞台的皂隶。
在搏斗的间隙,他拼着挨了一刀,将一枚早己攥在手心的铜牌,闪电般塞进一个恰巧路过、吓得缩在墙角的乞儿手中。
那铜牌上,刻着三个字:我记得。
“送去青石驿!”刘捕头用尽全身力气低吼,“给一个……没名字的人!”
乞儿甚至来不及反应,刘捕头便被数人合力拖进了漆黑的林中。
在他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夜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裂缝,在那裂缝之后,似乎有一支看不见的巨笔,悬停在那里,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落下。
荒野之上,李诡独自一人,来到了那座在所有地图上都早己被废弃的驿站旧址。
这里黄沙遍地,只剩几段残垣断壁。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干净的白纸,用指尖蘸着尘土,在上面写下八个字:“此地无人,此信不达。”
然后,他将这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一个空的信筒,在驿站的中央,挖坑埋下。
就在他用沙土掩埋好信筒的最后一刹那,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埋信的地方,沙土翻涌,一道模糊的白影缓缓浮现。
那白影的轮廓极不稳定,时而像是被冤杀的信使赵无稽,时而又变成困死在戏台上的陈砚,最后又化为墨娘子那绝望的身形。
三个人的面孔在白影上交替闪现,最终融合成一张无法分辨的脸。
一个由无数破碎声音拼接而成的嗓音,在荒野中响起:“你……终于……不演了……”
话音刚落,白影“轰”然炸开,化作一股狂风,卷起漫天沙尘。
那沙尘在半空中凝聚,盘旋,最后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巨大而空洞的“无”字。
李诡看也未看,转身离去。
他身后,那座早己废弃的荒站,毫无征兆地燃起了无源之火。
火焰呈诡异的白色,没有温度,却将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火光中,那个刚刚被他埋下信筒的土堆,竟缓缓隆起,信筒破土而出,静静地立在沙土之上,封口完好,任凭白色火焰如何舔舐,也无法将它焚毁分毫。
李诡没有回头,他的脚步坚定,一步一步,走向更深的黑暗。
而在百里之外的一座小村落里,一个尚不识字的孩童,正痴痴地用一截炭条,在自家的土墙上涂画。
画面很简单:一个人,在苍茫的雪地里独行。
诡异的是,他的身后,没有留下任何脚印,而他的前方,也看不到任何道路。
村口,一口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古井,井底深处,突然开始“汩汩”作响,一股股带着浓郁墨香的清水,正缓缓上涌。
(http://www.220book.com/book/6X9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