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如泣,刮得人骨头发凉。
李诡最终在一座塌了半边的废弃窑洞里找到了片刻安宁。
他蜷缩在最深处,怀里那张早己被汗水和浸润得泛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几乎快要消失殆尽。
他闭上眼,试图抵挡住风里那些细碎又恶毒的低语,那些低语像是无数被撕碎的书页在尖叫。
就在他快要被风声催眠时,一阵断断续续的怪异声响,从风沙的尽头飘了过来。
那不是琴音,更像是某种绝望的挣扎。
没有曲调,只有指甲狠狠刮过琴弦的刺耳声,和手掌拍打共鸣箱发出的沉闷回响,一声,又一声,执拗地敲打着死寂的夜幕。
李诡的心猛地一跳。
他悄无声息地滑出窑洞,逆着风,循着那诡异的声音摸索过去。
在一处荒废的村口,月光惨白,照着一座孤零零的石台。
石台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蹲着,是赵小满。
他面前放着一张古琴,正用一根烧黑的炭条,在琴面上费力地刻着什么。
李诡藏在暗影里,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赵小满一边刻,一边用稚嫩的声音喃喃自语:“爹说,声音也能写。”
随着他刻下的每一笔,那张老旧的琴身竟像活物一样,从木纹的缝隙里,慢慢渗出一颗颗滚圆的墨珠。
墨珠不大,漆黑如夜,滴落在干燥的沙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小点。
李诡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墨点落下的位置,星星点点,连成一条蜿蜒的线,竟与他当年藏匿那封密信时,在地图上标记的每一个转折之处,完全吻合。
他没有现身。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捻起一撮灰白色的香粉,对着风口,轻轻一弹。
香粉无声无息,被风卷着,精准地落入了古琴的共鸣箱内。
“忘我引……”他低声念着香粉的名字,声音被风吹散,“让梦自己长出脚来吧。”
三天后,异变开始了。
村里所有的孩童,都在同一晚,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背着一个沉甸甸的信筒,在无尽的荒野上行走。
他每走一步,身后就会凭空生出一朵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花。
孩子们醒来后,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不约而同地跑到村口的泥地里,用的泥巴,捏出梦里见到的那种苍白的花。
一朵,两朵,很快,整个村口都摆满了这些沉默的泥花。
柳春桃最先发现了不对劲。
一场小雨过后,那些泥花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像海绵一样,将雨水尽数吸干,整个儿膨胀了一圈。
随后,泥花表面裂开一道道细密的纹路,从裂缝里,露出了内里被精心刻下的、比米粒还小的文字。
柳春桃凑近一看,浑身一颤。
那正是失传己久的《百戏录》中,被朝廷明令删除的“初稿旁注”!
她当机立断,连夜组织村民,将所有泥花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晒干,研磨成粉。
她将粉末混入村里的井水,对众人说:“这不是泥,这是能喝的梦。”
那晚,奇迹蔓延开来。
不止一个村,方圆七个村落的人,喝下井水后,都陷入了同一个宏大的梦境。
有人在梦里看见,自己曾在一场大火中,亲手烧掉了堆积如山的手稿;有人记起,自己曾是名震一方的说书人,却被人硬生生抹去了姓名,成了一个无名无姓的哑巴。
韩三娘的梦尤为清晰。
梦中,一个面容哀戚的白衣女子,将一卷丝帛交到她手中,求她绣一幅“终幕图”。
图景骇人:天地开裂,一支顶天立地的巨笔从裂缝中轰然坠落,插进一口深井。
井边,站着无数看不清面目的无名之人,他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沉默地注视着那支笔。
她醒来后,像是着了魔,剪下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代替黑线,又刺破指尖,用鲜血浸染白丝。
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针一线,绣了整整七天。
第八日清晨,那幅绣品在晨光中无火自燃。
灰烬没有落下,而是化作一只黑色的蝴蝶,乘风向北飞去。
又过了三天,千里之外的边境驿站,一个守卒在马厩里拾到一片烧焦的布片。
布片上,用血写就的字迹触目惊心:“稿己散,笔将折。”
消息传开,被一个叫刘乞儿的老兵看到。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李诡的笔迹。
可他百思不得其解——李诡,根本就没写过这封信。
此刻的李诡,正潜伏在城中更鼓楼的外围。
他避开所有耳目,摸进了那个传说中封存着禁书的地窖。
地窖里没有书,只有一个巨大的墨池。
池中的墨汁早己凝固,变成了厚厚的黑冰。
冰面之下,一张张扭曲挣扎的面孔若隐若现,他们无声地嘶吼着,全都是历史上曾被“校对官”抹去姓名、事迹、乃至存在本身的人。
李诡从怀里取出最后一块枯笔的残片。
他划破指尖,将一滴血抹在残片上,然后用它轻轻触碰冰面。
刹那间,坚硬的黑冰发出一声脆响,蛛网般的裂纹瞬间遍布整个冰面,随即轰然爆裂。
浓郁的墨雾冲天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陈砚的残魂。
“它在重聚……”陈砚的虚影声音飘忽,充满了怨恨与恐惧,“它在借‘被写者’们不甘的执念再生……你若不斩断它的根,它便永生不死!”
话音未落,墨雾中猛地伸出一只由纯粹的墨汁构成的巨手,抓向李诡,想将他拖入那片怨念的深渊。
李诡眼神一凛,不退反进,猛地将那块枯笔残片狠狠刺入自己的左掌心。
鲜血喷涌而出,洒在破碎的冰面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血珠没有下沉,反而一颗颗悬浮起来,逆流而上,在半空中自行排列,凝成一行血字:
“作者从不落笔,只让笔落空。”
当夜,李诡独自一人来到城郊的古井边。
井水清澈见底,却隐隐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墨香。
他从怀中取出赵小满那张古琴上崩断的弦,将它牢牢系在井绳上,缓缓沉入井中。
井绳一尺一尺地放下,西周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和李诡自己的心跳。
就在断弦快要触底的瞬间,井底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拨动声。
叮——
清脆,又空灵,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轻轻弹了一下那根琴弦。
李诡的心脏漏跳一拍。
他猛地拽起井绳,速度快得几乎拉出一道残影。
井绳被飞快地拉出水面,断弦的末端,竟不知何时缠上了一片被水浸透、边缘焦黑的纸片。
他颤抖着手解下纸片,借着月光看去。
上面,用一种稚嫩的童趣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叔叔,井底有人等你上来。”
李诡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井口。
井水如镜,倒映着惨白的月亮和疏朗的星辰。
唯独,没有映出他的脸。
井面倒影里,他的脖子以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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