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彻头彻尾的死寂。
赵小满己经抱着那把断弦的三弦琴在村口坐了七天。
琴是爹赵无言留下的,弦早就断了,只剩一根孤零零地挂着,像吊死鬼的舌头。
赵小满不会弹,也不想弹,他就那么坐着,用粗糙的指尖一遍遍拨弄那根残弦。
没有音,没有调,只有“噗、噗”的闷响,像一颗衰老心脏在胸腔里最后的挣扎。
村里人来来回回,没人敢劝他。
赵无言的死太诡异了,好好一个说书人,夜里还在台上说着《百戏录》里的段子,天亮就成了一捧灰,连带着他那间老屋,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这把没烧透的三弦琴。
第七天夜里,风停了,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
整个村子陷入了一种粘稠的黑暗,连狗都不叫了。
然后,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赵无言站在熊熊烈火中,身形却无比清晰。
他不像被烧,倒像从火里长出来的。
他手里握着说书用的鼓槌,郑重地交到赵小满手里。
他没说话,但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声音,首接在脑子里响起:“鼓槌给你,戏,你来唱。”
第八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赵小满忽然站了起来。
七天的静坐让他像一截枯木,这一动,仿佛全身的关节都在发出碎裂的声响。
他丢开三弦琴,从熄灭的篝火堆里捡起一根烧剩的炭条,转身,在身下的石台上刻字。
炭条划过石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那字歪歪扭扭,像孩童涂鸦,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爹说,戏没了说书人,才轮到真人上场。”
最后一个“场”字落笔,一声巨响。
“咔嚓——”
坚硬的石台从中间裂开一道缝,缝隙里没有土,反而向上冒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半块烧得焦黑的纸页从裂缝中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
那正是《百戏录》的残页,上面只有两行字,字迹像是用烙铁烫出来的:“作者归位,稿本重燃。”
人群中,李诡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书写权”——那种可以凭空捏造他人命运,将活生生的人写成故事里角色的神力,不再高悬于某个看不见的神坛,它碎了,碎片掉进了这片凡尘俗世。
他快步上前,回到自家屋里,取来七张干净的白纸。
他没有找笔,而是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血挤出来,在每一张纸上,重重地按下一个血掌纹。
血印鲜红,掌纹清晰,像一个沉默的诅咒。
他将这七张纸分别交给赵小满、村东头的寡妇柳春桃、村西头的屠夫韩三娘等七个在这场变故中失去最多的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拿着。若再有人来问你们真相是什么,别说话,把手按上去——让血自己说。”
三天后,怪事发生了。
以村子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七个集镇,同时出现了一座石碑,碑上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个深陷的掌印,与李诡按下的血掌印一模一样。
人们称之为“血掌碑”。
好奇者伸手触摸,就在指尖碰到石碑的瞬间,他们的脑海里会炸开无数画面——那是他们自己,但过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一个本该病死的孩童看见自己长大,娶妻生子;一个本该穷困潦倒的商人看见自己富甲一方,儿孙满堂。
那是他们“未被安排的一生”。
混乱开始蔓延。
巡台者奉命前来毁碑,他们手持大锤,却砸不碎石碑分毫。
他们拿出专门用来抹除禁忌文字的特制墨水泼上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坚硬的石碑,在碰到墨水的瞬间,竟像冬雪遇上沸水,迅速消融,化作一摊黑水,渗入地下,消失不见。
就在血掌碑出现的同一天夜里,千里之外,一座阴森地牢的最深处,我,小小驿卒,发现世界是场戏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小小驿卒,发现世界是场戏最新章节随便看!被折磨得不形的周明远突然清醒了。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燃尽一切的、疯癫的清醒。
他用尽最后力气,用指甲抠破手腕,以自己的血,在冰冷的墙壁上写下最后一行字:“执笔人不是神,是第一个被自己写的鬼。”
写完,他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笑声中,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同时涌出。
他死了,身体却并未倒下,依旧靠着墙,脸上挂着那诡异的笑容。
更可怕的是,他的尸体没有腐烂。
从他七窍流出的血迹中,竟然生出了一根根细如发丝的墨色嫩芽。
这些“墨芽”仿佛拥有生命,顺着墙壁的缝隙,不知疲倦地向着地牢之外、更鼓楼的方向攀爬而去。
李诡在三天后潜入了这座地牢。
他看着墙上那行血字和满墙攀爬的墨芽,心沉到了谷底。
他取出一根银针,刺破指尖,将一滴血小心翼翼地滴在一根最粗壮的墨芽上。
血液触碰到墨芽的瞬间,那东西剧烈地抽搐起来,芽的顶端,缓缓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那是陈砚的残魂。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它……它活了……靠吞噬我们这些‘被写者’的命续着……你若不成为新的执笔人,掌控它……就得……就得让所有人,都不再是‘被写者’……”
话音刚落,陈砚的残魂便化作一缕青烟,被墨芽彻底吸收。
让所有人都不再是“被写者”。
李诡站在原地,良久,他从怀中掏出那支早己干涸的枯笔,这是他作为“执笔者”身份的唯一象征。
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用力,将枯笔“啪”地一声折断,又接连折了几下,成了七小段。
他将这七段枯笔分赠给了赵小满等七人,只留下了一句低语:“别用它写命,用它点火。”
当天夜里,七个不同的村落,同时燃起了七堆无烟的火焰。
火焰烧的不是柴,而是这些年来从各处送来的“梦信”副本——那些由“执笔者”写下的、安排了无数人命运的稿本。
火光冲天,却寂静无声。
纸页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无数纸灰被夜风卷上天空,像一场纷纷扬扬的黑雪,落向大地。
黑雪落地,没有融化,反而钻入泥土。
片刻之后,焦黑的土地上,竟生出了一株株青翠的嫩苗。
月光下,那些嫩苗的叶片脉络清晰可见,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脉络,而是一行行细小的文字。
但那不再是命令,不再是安排,而是一个个最原始的疑问。
“我是谁?”
“我该信谁?”
数月后,边境一座茶馆,一个满脸风霜的老说书人敲响了惊堂木,开讲了一段从未有人听过的新段子:“话说那年啊,出了个怪事。有个驿卒,没人记得他叫啥,也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可家家户户的灶膛里,都梦见过他,梦见他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台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举起手,脆生生地问:“老爷爷,后来呢?”
老人放下惊堂木,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悠远的怅惘:“没人知道后来。因为他没走完的路,现在,由我们接着走。”
此时,万里之外的荒原上,一个身影独自行走在漫天风沙之中。
他衣衫褴褛,背影被风沙吹得有些模糊,正是李诡。
他像是走了很久很久,停下脚步,从破烂的怀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浸得泛黄的纸条。
上面是他的字迹:“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请相信——我们曾一起烧过天命。”
他松开手,任由那张纸条被狂风卷走。
纸条在空中翻飞,打着旋,最终飘落进不远处一口早己干涸的古井。
井口不大,却深不见底,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清冽的水汽。
纸条轻飘飘地落下,缓缓沉底——在井底,己经积了厚厚一层相似的、泛黄的纸条。
风越来越大了,卷起的沙粒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
风声里,夹杂着一种不属于自然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低沉咆哮。
李诡裹紧了身上仅有的破布,眯起眼睛,望向风沙的尽头。
他必须在天黑之前,找一个能躲过这风,和风里那些东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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