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响声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源于地下,沉闷如心跳,却又带着撕裂般的尖利。
柳春桃猛地从梦中惊坐起,汗水浸湿了后背。
窗外月色惨白,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照得轮廓分明,唯独那口三井,黑得像个无底的洞。
不对,不是洞。
她揉了揉眼睛,心脏骤然缩紧。
井水满了。
满得诡异。
明明前几日还需用长绳吊桶才能打到底,此刻水面却几乎与井沿齐平,静止不动,像一块凝固的黑玉。
她披上外衣,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夜风很冷,可井口却毫无凉意,反而透出一股纸张烧焦后的温热。
她探头向下望去,水面倒映着天上的残月,却映不出她的脸。
水中的倒影,是一个穿着宽大黑袍的男人。
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一杆残破的毛笔,在一本不存在的书卷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
柳春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身体僵硬得像被冻住。
她想逃,可双脚如同被钉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股庞杂而破碎的记忆洪流冲入她的脑海。
“执笔候补不得言志”“焚稿者,魂为笔奴,永世修补天章裂痕”“唯有无名之念,可破天章……”无数个声音在嘶吼,在哀嚎。
她看到了冲天的火光,看到了无数书稿在火中化为灰烬,也看到了一个决绝的背影,将手中的笔折断,投入烈焰。
原来,温六娘口中那个传说——“初代执笔者亦曾烧稿”,并非什么警世寓言,而是一段被硬生生抹去、又在无数个像她这样的“节点”脑中反复重现的史实。
她猛地后退,撞在井沿上,剧痛让她清醒过来。
她抄起旁边用来浇菜的陶碗,舀起一碗黑水,毫不犹豫地泼向地面。
只听“嗤啦”一声,地面竟像被泼了滚油,冒起一股呛人的白烟。
烟雾散去,水渍并未渗入土中,而是缓缓凝结,最终扭曲成了三个触目惊心的字:救我们。
与此同时,村口的大槐树下,白十七的皮影戏台子己经支了起来。
一块白色的幕布,一盏昏黄的油灯,将几个剪纸小人的影子投射其上。
村民们围坐一圈,本以为又是那出听了无数遍的《将军卸甲》,可今晚的戏码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幕布上的光影交错,演的不是任何旧戏,而是一幕正在别处上演的“现实”。
影子小人李诡,在荒原上奔逃,却在某个岔路口顿住了脚步。
他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转过身,一步步走回了那个废弃的驿站。
他推开门,坐回桌前,拿起那本空白的日志,开始一笔一划地补写。
每写下一个字,他的影子就变得透明一分。
当最后一笔落下,一个更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他身后,将一支新笔递给了他。
李诡的影子接过笔,彻底融入了那个黑影,成为了一个新的、沉默的笔奴。
村民们看得毛骨悚悚然。
因为这诡异的戏码,竟与村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严丝合缝地同步了:负责传递文书的驿卒老张,此刻正双目无神地坐在自家屋里,就着烛火,补写着一本“遗失了”的日志,上面的字迹,与他平素的风格判若两人。
白十七握着牵动影人的线绳,指尖冰凉。
她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通过这些丝线,试图控制她的双手,让这场戏“圆满”地落幕。
她猛地一咬牙,扯断了所有线绳,对着那自顾自演下去的幕布高声喊道:“这戏没结局!”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块幕布“轰”地一声自燃起来,熊熊的火焰中,竟传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惨叫。
白十七知道,自己触碰到了这个世界“剧情”的禁忌。
但她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团火焰,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你们写,我演反的。”
地脉的震颤越来越剧烈,如同一个垂死之人的心跳,时而狂乱,时而微弱。
陈九钉赤着上身,站在院中的熔炉前,火光映得他满脸汗水。
他知道,这是执笔人正在通过“记忆回流”的方式,修正李诡这个“错误”,试图将他重新拖回既定的轨道。
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他将家中所有能找到的铁器——锄头、犁铧、菜刀、门栓,全部扔进了炉中。
铁水在高温下翻滚,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铸造兵器,而是用尽毕生所学,将所有铁水浇筑成一口没有纹路、没有钟舌的“哑钟”。
钟成之夜,他将这口哑钟深埋于后院的静音网中心。
随后,他盘腿坐在了埋钟的土地之上。
当夜,钟始终未响。
但所有试图通过地脉传导到李诡身上的“修正意念”,那些细碎如耳语的杂音,全被这口哑钟无声地吸收了。
陈九钉以身为引,将那些狂暴的意念尽数导入自己体内,再通过身下的土地,渡入哑钟,最终深埋地底。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先是耳朵,然后是鼻孔,最后是眼角,都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从怀中摸出那根陪伴多年的断弦,颤抖着缠在身下的钟钮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走的人,不回头——可守的人,得活着听。”
李诡就站在这“笔魂囚笼”之前。
面前是无尽的虚空,无数被漆黑锁链缠绕的残影在其中沉浮、挣扎。
每一张面孔都模糊不清,却又似曾相识。
他能感觉到,他们都是不同时代的“觉醒者”,那些试图跳出剧本,最终却被捕获,化为养料的灵魂。
囚笼的正中央,悬浮着一杆孤零零的断笔。
笔尖凝着一滴浓得化不开的墨,正欲滴落。
他知道,墨一旦落下,就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化为一段无法更改的“新剧情”。
他认得那支笔。
或者说,他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认得那支笔。
那是他前世作为执笔者时,所持之物。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踏入囚笼,拿起断笔,你就能取回所有的记忆与力量,成为新的、唯一的“执笔人”。
另一个声音则在咆哮:毁掉它!
毁掉这支笔,世界将陷入无序,但所有的灵魂都将获得自由!
他沉默了良久,看着那滴即将坠落的墨。
然后,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粒被他体温捂热的草种。
他没有选择踏入,也没有选择毁灭。
他只是伸出手,将那粒微不足道的草种,轻轻地放在了悬浮的断笔之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草种触碰到笔尖的瞬间,竟生出一根细微的根须,扎进了那滴墨里。
墨滴没有落下,反而被草种尽数吸尽。
随即,一抹微弱的嫩芽破壳而出,它没有向上生长,而是转向了囚笼最深处——那片连光都无法抵达的、绝对的黑暗,缓缓地、坚定地生长过去。
刹那间,锁住所有残影的锁链寸寸崩解,囚笼轰然破碎。
无数残影化作一阵风,消散在虚空之中。
李诡没有去拿那支笔,也没有再看那份未完成的稿,只是转过身,背对那曾经属于他的一切,朝着囚笼之外,一步踏出。
在他的身后,草种的根须己经穿透了层层虚空,扎进了这个世界“剧本源层”的最底层。
而那株在极致黑暗中绽放的嫩芽,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光不照亮任何事物,也不投射任何影子,它只是静静地燃烧着,如同一个拒绝被命名的、全新的“存在”。
也就在这一刻,荒原之上,第一声无词的风,开始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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