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井底幽幽浮起的纸灰,每一片都像一只黑色的蝴蝶,无声地拍打着翅膀,撞在李诡的瞳孔里。
他彻夜未眠,将那些残片在桌上一点点拼凑,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这不可能是记忆。
母亲去世那天清晨,根本没对他说过“阿诡,巷口新开的糖人铺,娘带你去”,因为那天她一起床就头疼欲裂,卧床不起。
父亲也从未嘱咐他“这本《百戏录》初稿,比爹的命还重,切记不可示人”,因为父亲是在他睡着后,悄悄将书藏进了夹墙。
还有那场大火,他亲眼看着自己写的第一份戏曲手稿被烧成灰烬,可这纸灰上的字迹,分毫不差地复刻了手稿最后一页的内容。
一笔一划,全是他七八岁时稚嫩的笔锋,歪歪扭扭,却又带着一股倔强。
李诡的呼吸变得急促,一个荒诞而恐怖的念头攫住了他。
这些不是过去的遗物,它们来自未来。
是某个未来的“我”,在某个绝望的时刻,将这些本该存在却又被扭曲的“真实”,写下,烧掉,通过某种诡异的途径,寄给了过去的“我”。
为什么他能收到?
唯一的解释是,在那个被遗忘的“未来”,他亲手写下了这一切。
他猛地站起身,推开房门,院中的那口古井依旧黑沉沉的,仿佛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喉咙。
他明白了,他必须写下一些什么,去改变那个注定会发生的节点。
他取来行囊里最后一张干净的白纸,研好墨,手腕悬空,笔尖却因巨大的恐惧而颤抖。
他要写给谁?
改变哪一刻?
那个让他踏入这无尽循环的起点,是哪一天?
对了,是那封信。那封来自京城的密信。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墨迹在纸上晕开,带着决绝的意味:“不要接那封密信。”
信封上,他写下收件人——青石驿,李诡。
与此同时,城中最幽深的调香坊内,苏醒点燃了最后一撮香料。
那香名为“终梦”,据说能照见万物的本来面目。
幽蓝色的烟雾并未散去,而是在她面前缓缓凝聚,化作一面虚幻的镜子。
镜中,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依偎在一对温和的男女身边,笑得无忧无虑。
那不是孤女苏醒,那是……李诡父亲笔记中,早己夭折的女儿。
苏醒伸出手,指尖穿过冰冷的烟雾,想要触摸镜中女孩的脸颊。
她终于明白,自己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百戏录》初稿中,被李父用女儿魂魄为引,炼化了所有“真实记忆”而成的灵识化身。
她是一缕活着的香,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等待执笔者出现,并唤醒他。
她本不该有自己的悲喜,可与李诡相处的日日夜夜,那些感受如此真切。
她轻声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像是对着即将消散的自己说:“如果世界重置,我就……从未存在过。”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李诡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沙哑却坚定:“可你记得的每一刻,都是真的。”
城池的最高处,更鼓楼上,陈瞎子独自一人迎风而立。
他从怀中摸出一支笔杆己经磨得发亮的朱砂笔,这是他珍藏了二十年的心爱之物。
他用指尖蘸了蘸早己备好的朱砂,转身,在巨大的更鼓鼓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八个大字:“史官陈砚,见证真亡。”
当最后一笔落下,鼓面发出一声沉闷如心跳的巨响。
随即,本该报时的更鼓,竟敲出了如泣如诉的哀乐,传遍全城。
天空中,那支悬浮的巨笔开始剧烈震颤,浓稠的墨汁如暴雨般倾盆而下。
墨雨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交织,竟在整个城池的上空,绘出了一幅巨大而恐怖的画卷。
画中,是无数个身影,他们的衣着发饰各不相同,显然来自不同的朝代,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被一支无形的笔尖贯穿了胸膛,如腊肉般悬挂在虚空中。
他们口不能言,只有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无尽的哀求与绝望。
他们都是前代的“执笔者”。
陈瞎子,或者说,史官陈砚,仰天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他张开双臂,从更鼓楼上一跃而下。
他的身躯在坠落的瞬间,并未撞在青石板上,而是化为一道刺目的金光,如流星般精准地射入了远处李诡紧握在手中的那支枯笔。
李诡感到手中的笔猛地一烫,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灵魂。
他将那封“寄给昨天的我”的信郑重地交给了刘捕头,请求他务必亲自押送,以最快的邮路送达。
当信使的马蹄踏入青石驿地界的那一刻,天地间的光线骤然黯淡。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本被狂风吹拂的书,现实的纸页在眼前疯狂翻卷。
李诡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此刻站在院中,刚刚送出信件的自己;另一半,则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年轻的自己正站在青石驿的屋檐下,伸手,要去接一封被油纸包裹的密信。
“不要接——”
他内心狂吼,可那个年轻的自己却仿佛被命运的丝线牵引,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的信封。
就在指尖与信封相触的万分之一刹那,那只手,猛地缩了回来。
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彻底停顿。
雨滴悬在空中,风静止不动,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紧接着,《百戏录》在李诡的怀中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飞舞的碎片。
天空中那支巨大的毛笔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啸,那声音不似任何活物,倒像是成千上万个被困的灵魂在同时惨叫:
“不要停——戏不能断——”
光与暗在眼前剧烈交替,当李诡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青石驿的门口。
雨己经停了,地上只有几滩未干的水洼。一封信都未曾抵达。
巷口,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姑娘正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清澈明亮,身上再没有一丝一毫调香坊的甜腻气息。
是苏醒。
她缓缓走来,站定在他面前,带着一丝不确定,轻声问:“你还记得我吗?”
李诡看着她陌生的衣着和清爽的气息,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什么调香坊,也不记得什么《百戏录》。”
苏醒的他展开纸条,上面是两行歪歪扭扭、仿佛孩童初学写字时留下的笔迹。
“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请相信——我们曾一起烧过天命。”
苏醒看着那行字,笑了,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远处,一个光着脚丫的孩童正蹲在泥地里,用一根树枝不知疲倦地画着一支笔的形状,嘴里哼着一支谁也听不懂的、古老而诡异的歌谣。
青石驿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
李诡推开院门,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信件,信封的材质各异,有的泛黄,有的簇新。
他走到廊下的晾衣绳前,从腰间取下木夹子,将那些信一件件夹了上去。
晨光熹微,照在他年轻的侧脸上,他脸上的神情平静而专注,晾晒信件的动作,熟练得仿佛己经重复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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