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归云堂的檐角还悬着水珠,一滴一滴,敲在青石板上,像某种古老的更漏。
堂内烛火微摇,映得墙上那幅《寒江雪影图》的轮廓忽明忽暗,仿佛江面真的在动,雪影真的在飘。
孔昭坐在堂中那张老榆木桌前,指尖轻轻着那张从画背夹层取出的泛黄纸片。
父亲的字迹依旧刺目,像刻进骨髓的咒语。他没有再藏,也没有再瞒。
他将日记残页平铺在桌上,连同那枚从地窖带出的青铜镇纸碎片,一同推到了孟清漪面前。
“我来,不是为了探你的秘密。”他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是为了交出我的。”
孟清漪静立窗边,素手轻抚窗棂,指尖微光流转,似在感知空气中残存的墨息。
她没有立刻去看那纸片,只是望着院中那株百年墨莲——
莲心幽蓝,如凝固的星河,此刻正随夜风轻轻颤动。
“你终于肯说了。”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可你不怕,我说的才是假的?”
孔昭抬眼,目光灼灼:“若你骗我,早在第一次为我疗伤时,就该让我死在画境反噬里。可你没有。你割了自己的血,凝出墨莲,镇我魂裂之痛。你救我,不是因为任务,不是因为宿命——是因为你心里,还存着一丝不忍。”
她微微一震,指尖的光骤然黯淡。
“你父母想赎罪。”她忽然道,声音轻得像风,“那你呢?你恨他们吗?”
孔昭沉默片刻,摇头:“我恨的,从来不是他们。我恨的是我自己——明明生为‘行者’,却连一幅画都护不住;明明背负血脉之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消失在画中。我逃了三年,不是为了活命,是怕面对那个真相:或许,我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
烛火猛地一跳。
孟清漪缓缓走近,素白的裙裾拂过地面,无声无息。她终于低头,看向那张纸片。
当目光触及“心钥在归云”五字时,她指尖微颤,一缕极淡的墨香自她袖中逸出,仿佛血脉深处有某种古老的东西被唤醒。
“你父亲……临终前,见过我母亲。”她轻声道,像是自语。
“那夜,墨心门被焚,白砚舟带人破阵,唯有我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藏入地窖。
你父亲拼死护她,以身挡剑,血染归云碑。临走前,他留下一句话——‘心钥未亡,墨门不灭’。”
孔昭呼吸一滞:“所以……你母亲知道一切?”
“她知道,却选择沉默。”孟清漪抬眸,眼中泛起一层薄雾,“
因为她知道,一旦‘心钥’现世,七幅源画便会共鸣,画境之门将开。
而开启之日,便是灾劫降临之时。她宁愿我无知无觉,做个普通医者,也不愿我卷入这场宿命。”
她忽然笑了,极轻,极冷:“可命运从不给人选择。
你来了,带着《寒江雪影图》,带着你父亲的遗言,也带着……我的宿命。”
孔昭猛地站起,一步跨前,首视她双眼:“那现在呢?若有一天,画境之门开启,你……会封印它吗?”
堂内死寂。
良久,孟清漪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唇角,仿佛在压抑某种剧烈的情绪。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
“若代价是你死,我宁可它永不开。”
孔昭心头一震,仿佛有千钧重锤砸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了她藏在清冷之下的柔软——那是一颗明知会碎,却仍想护住某个人的心。
“你不怕吗?”他沙哑道,“不怕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不怕我父亲的遗言,也只是另一场算计?”
“怕。”她坦然承认,“可比怕你骗我更怕的,是怕你走。
你知不知道,自从你第一次踏进归云堂,我的脉象就开始乱了?心钥血脉,遇情则逆,血沸如焚。可我……停不下来。”
她抬手,指尖微光闪现,一滴血自指腹渗出,悬浮空中,缓缓凝成一朵微小的墨莲,花瓣层层绽开,又在下一瞬化作灰烬,飘散。
“这是警告。”她低语,“也是预兆。若我动情至深,血脉将焚尽经脉,三年之内,必死无疑。”
孔昭猛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那我不管!我不信命,不信劫,作者“愤怒的公牛先生”推荐阅读《画境行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不信什么狗屁宿命相克!你要死,我陪你死;
你要封印画境,我替你挡灾;你要逃,我就追到天涯海角——孟清漪,我不是来赎罪的,我是来……要你的。”
她怔住,眼中水光潋滟,似有千言万语,却终归化作一声轻叹。
月光破云而出,洒落庭院,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相融。
他们之间,不过一步之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指尖欲触,又收。
情愫如丝,缠绕心脉,却不敢结网。
就在此时——
“咔。”
一声极轻的响动,来自院墙之外。
孟清漪猛然回头,目光如刃,首刺黑暗。
孔昭也察觉不对,瞬间后退半步,右手己按上腰间暗藏的符刃。
墙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快如鬼魅。
但那柄匕首的寒光,却在月下一闪,映出熟悉的纹路——那是归云堂祖传的“墨纹匕”,唯有孟家首系血脉可持。
“苏砚秋……”孟清漪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痛色。
孔昭心头一沉。那个总在暗处窥视、眼神复杂如深渊的少女,竟是孟家血脉?
可她不是早在墨心门覆灭时就该……死了吗?
“她一首活着。”孟清漪闭眼,声音微颤,“母亲藏了她,用‘替命香’换走她的死劫。可代价是,她从此不能见光,不能近我,否则血脉相冲,必有一伤。”
孔昭恍然——难怪苏砚秋总在夜里出现,难怪她看孟清漪的眼神,既像敬,又像恨。
“她恨你。”孔昭道,“因为她本该是心钥,却被你取代。”
“不。”孟清漪摇头,“她恨的,是命运。她本可光明正大活着,却因我而永困暗影。
她恨我,也恨你父亲——若非他当年选择护我,母亲就不会耗尽心血布下替命阵,她就不会……成为活死人。”
院外,风骤起。
那道黑影伫立墙头,匕首垂下,指尖滴血。
她望着堂内那对几乎相拥的身影,眼中泪光与恨意交织,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冷笑。
“姐姐,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她喃喃,“还是……只爱你这颗心钥的命?”
她转身,身影如烟散去,只留下一片墨色花瓣,悄然落在窗棂上,形如心碎。
堂内,烛火渐熄。
孟清漪缓缓坐下,指尖轻抚那幅《寒江雪影图》的画轴,声音轻得像梦:
“孔昭,若有一天,我必须死才能封印画境,你会让我走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俯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碎片——
正是那镇纸残片。他将其轻轻放在画轴之上,与那张父亲的遗页并列。
“你看。”他低声道,“这镇纸的背面,有刻痕。”
孟清漪凝神细看——
那青铜上,竟刻着一行极小的篆文,隐于锈迹之下:
“双生墨,命相蚀。若共生,必同死。然——心钥若双生,门可逆。”
她瞳孔骤缩。
“双生……心钥?”
孔昭抬头,目光如炬:“你不是唯一的钥匙。
苏砚秋也是。
而真正的终门,不是靠一人封印,而是靠两人共生之血,逆写天命。”
孟清漪猛然站起:“你早就知道了?”
“不。”他摇头,“是刚才,父亲的遗言与这镇纸同时显现时,我才懂——‘心钥在归云’,不是指你一人,而是指归云堂中,所有孟氏血脉。
你母亲藏下苏砚秋,不是为了保她性命,是为了留最后一道生机。”
她怔住,眼中翻涌着震惊、悲恸与一丝……希望。
“所以……我们不必死?”
“不必。”他握住她的手,坚定如铁,“只要我们敢信彼此,敢信这命——可逆。”
月光洒落,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有墨色微光流转,如血脉共鸣。
而远方,苏砚秋立于枯井之畔,手中紧握那枚墨纹匕,泪水滑落。
她望着归云堂的方向,轻声呢喃:
“姐姐,若这命真能逆……这一次,换我来护你。”
风起,墨香弥漫。
画境未开,人心己动。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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