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深处,雾气氤氲,一缕缕缠绕在古松的枝干间,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
这里的空气凝滞,呼吸都像被拉长成慢动作,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原本的节奏。
孔昭踩在厚厚的松针上,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可每一步落下,颅内的剧痛便如潮水般涌来,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在脑髓中搅动。
他咬牙前行,指尖掐进掌心,用痛感压制另一重更深层的撕裂——那是画境反噬,是进入《万松图》的代价。
这幅画,是他父亲当年亲手封印的七源画之一,也是唯一一幅从未真正“闭门”的画境。传说它藏有孔家血脉的秘密,如今看来,不是传说,而是宿命。
“一日……仅等于现实两分钟。”孔昭低声呢喃,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穹。没有日月,只有松影交错,层层叠叠,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他知道,在外界,孟清漪正与林砚研究如何延缓心钥的侵蚀,而他,必须在这极慢的时间流中,抢出真相。
忽然,一阵风掠过,松涛低吟,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语。
“昭儿……别来……”
那声音极轻,却如雷贯耳。孔昭猛地顿住脚步,瞳孔骤缩。
是父亲。
他循声奔去,穿过一片扭曲的松林,树干上浮现出斑驳的符纹,那是以血画成的禁制,早己褪色,却仍散发着微弱的灵压。
最终,他在一株千年古松前停下。树干中空,裂开一道幽深的缝隙,仿佛一张沉默的嘴,等待着吞噬或吐露。
孔昭伸手探入,指尖触到冰冷的青铜。
他猛地一拽——一只锈迹斑斑的青铜筒被抽出,表面刻着七幅微缩画卷,正是七源画的图腾。筒口以蜡封死,蜡上压着一枚玉印,印文是“孔氏守心”。
手在抖。
他知道,这里面藏着的,不只是秘密,而是三代人的血债。
他撬开封蜡,缓缓展开筒中卷轴。一卷泛黄的纸页随之滑出,边缘焦黑,似曾遭火焚。
那是父亲的笔迹,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颤。
【昭儿亲启:
若你见此信,我己入画永封。非我不归,实不能归。
孔家三代为赎罪而生,每代一人,自愿入画,以魂镇门。我是第三位,亦将是最后一位。七画封印阵需“行者之魂”与“心钥之血”方可激活,而你,是唯一的行者。
莫来救我。画门一旦开启,反噬将吞噬你神识,你将沦为画灵傀儡,永世不得超生。
你母亲并非死于意外,而是为护你而自焚于《寒江雪影图》之前。她烧毁了半幅画,只为延缓门开之期。而我,选择了沉默地走入《万松图》,只为替你多争一日光阴。
你问我为何不告诉你?因为我怕你像我一样,明知是死局,仍要逆天而行。
可你终究还是来了。
昭儿,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若你执意要破局,请记住——七画齐聚之时,非是终结,而是开始。真正的封印,不在画中,而在人心。
心钥在归云,门在你心中。
勿来救我。
父字,绝笔。】
信纸从孔昭手中滑落,被松林中的阴风卷起,飘向虚空,瞬间化为灰烬。
他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双目赤红,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点燃了所有怒火。
“凭什么?”他低吼,声音沙哑如裂帛。
“凭什么你们替我决定生死?凭什么孔家的命,就该一代代喂给那扇该死的门?!”
他猛地抬头,仰天咆哮,声震松林:“我孔昭不是祭品!我不是你们赎罪的工具!”
吼声未落,整片松林骤然震颤,古松摇曳,枝叶翻飞,树皮上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祖父的,有父亲的,有母亲的,全都闭着眼,嘴唇微动,仿佛在齐声诵念一段古老的咒言。
【“行者归位,心钥将启,七画共鸣,门开无忌。”】
孔昭踉跄后退,冷汗浸透后背。他忽然明白,这封印卷轴不仅是遗书,更是一道“召唤令”。它被设计成一旦被后人开启,便会激活画境深处的共鸣机制,引动七源画的连锁反应。
而那卷轴上绘制的“七画封印阵”,赫然以他父亲的血为引,勾勒出七幅源画的方位与连接方式。阵眼处,两个位置空缺——一个标注为“行者之魂”,另一个,写着“心钥之血”。
孟清漪的血。
他的魂。
“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孔昭喃喃,眼中怒火渐熄,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救赎,是陷阱。孔家三代的“自愿”,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他们用亲情与牺牲的名义,将他一步步引向画门,只为完成那最终的封印仪式。
可若如此,孟清漪呢?
她为何会出现在归云堂?为何她的针灸能缓解他的反噬?为何她指尖的光,能触碰他灵魂的裂痕?
“心钥在归云……”他低声重复,忽然浑身一震。
归云堂,不是地名,是人名。
“归云”——是孟清漪母亲的名字。
他猛地记起林砚曾提过一句:“孟氏一脉,代代单传,唯‘归云’二字,不可首呼。”
原来,从一开始,一切就己注定。
他与她,不是相遇,是重逢。不是巧合,是轮回。
而苏砚秋那句“真正的‘心钥’,从来不在她体内”,此刻如毒蛇般钻入脑海。
“不在体内……那在哪?”
他猛然回头,望向青铜筒底部——那里,还藏着一片残页。
他颤抖着取出,展开。
残页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凌乱,似是仓促写下:
【清漪非孟氏血脉,乃孔家遗孤,以魂换命,寄养归云堂。她的心钥,是假。真正的钥匙,是她胸口那道胎记——形如墨莲,开于子时。】
孔昭如遭雷击,脑中轰然炸响。
孟清漪……是孔家人?
那她救他,缓解他的反噬,是因为血脉共鸣?还是……她本就是他命中注定要献祭的“钥匙”?
“不……不可能……”他喃喃,却无法否认心中升起的寒意。
若孟清漪是孔家血脉,那她的心钥为何能压制画境反噬?若她是假心钥,那真正在她体内的,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她胸口那道淡淡的墨色胎记,曾被她用银针遮掩。每到子时,她总会莫名心悸,指尖微光闪烁,像是在压制什么。
“形如墨莲,开于子时……”
那是封印。
有人封印了她真正的力量。
而那个人,极可能就是她口中“慈爱”的师父——林砚。
孔昭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孟清漪清冷的眉眼,她为他施针时的专注,她在他怀中低语“绝不分离”的坚定。
他忽然笑了,笑得凄然。
“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可她,是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他将残页贴在胸口,跪倒在古松前,额头抵地。
“父亲……你说勿来救你。可若我不来,谁来救她?谁来救我们?”
松林再度寂静,风停,雾散。
一道微弱的金光从青铜筒底部渗出,映照在孔昭脸上。他低头,发现筒内竟还藏着一枚玉简,其上刻着一行小字:
【若行者逆命,可破阵反噬,以双生契重构封印——但需一人永囚画境,一人魂散天地。】
孔昭盯着那行字,良久,缓缓将玉简收入怀中。
他站起身,望向松林尽头那扇若隐若现的墨色大门。
“我不求活。”
“我只求,她能活着。”
“若这命注定相克,那我——便以魂为刃,斩断轮回。”
他抬手,指尖划过眉心,一滴血落入松针。
刹那间,整片松林轰然震动,古松崩裂,墨雾翻涌,画境之门缓缓开启,门后,是无尽深渊,也是……他父母的身影。
“父亲。”他轻声说,“这一次,换我来替你们走完这条路。”
话音落下,他纵身一跃,冲入墨门。
身后,松林恢复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而在现实世界,归云堂地底,孟清漪忽然心口剧痛,猛地睁开眼,指尖的光骤然熄灭。
她低头,看见胸前的墨莲胎记,正缓缓绽放,如一朵沉睡百年的花,终于苏醒。
“孔昭……”她喃喃,眼中泪光闪动,“你又……擅自做主了?”
窗外,暴雨初歇,晨光微露。
可那光,照不进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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