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主卧厚重的窗帘缝隙，悄悄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明亮的光带。
顾衍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宿夜胃痛的折磨己然褪去，只留下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软和空茫。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胃部难得的、温软的平静，而不是往常醒来时熟悉的、冰冷的抽痛。
他注意到了趴在床边椅子扶手上，睡得正沉的姜芷薇。
她侧着脸，呼吸清浅，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一夜未曾好好休息。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看起来毫无防备，甚至有些……脆弱。
昨晚那些混乱而破碎的记忆片段猛地涌入脑海——剧烈的疼痛，冰冷的汗水，她闯入的身影，温热的毛巾，软糯的米粥，苦涩的药片，还有……自己最后失去意识前，似乎……抓住了什么？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垂在床边的手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一种极其陌生的、复杂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心口。不是惯常的烦躁和厌恶，而是一种……滞涩的、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收回了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假装从未醒来。假装未曾看见。
姜芷薇睡得并不踏实，脖子因为别扭的姿势而有些酸疼，她轻轻动了一下，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她首先看向床上。顾衍依旧安静地躺着，似乎还在沉睡，呼吸平稳，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起昨晚那吓人的样子己经好了太多。
她轻轻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西肢。她不敢多留，蹑手蹑脚地收拾好水杯和碗勺，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主卧，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轻微“咔哒”声响起的同时，床上的顾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天花板，眼神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未知情绪的沉寂。
这一天，公寓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而微妙的张力弥漫在空气中。
顾衍没有再把自己彻底关起来。他会出现在客厅，坐在沙发上翻阅一本厚重的乐谱，或者只是看着窗外发呆。但他依旧沉默，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默。
姜芷薇则更加手足无措。她不敢看他，不敢发出任何稍大的声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每一次不可避免的短暂照面，都让她心跳失序，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而他偶尔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更是让她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而脆的冰，冰下是汹涌的暗流，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生怕一个不慎，便是天崩地裂，或者……冰融雪消。
下午，姜芷薇收到琳达姐的信息，有一个小成本的网剧女三角色试镜机会，时间就在第二天上午。琳达姐让她好好准备，这是危机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试镜。
姜芷薇看着信息，心里五味杂陈。机会来之不易，可她……真的还可以吗？那些质疑和嘲讽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必须抓住。她拿出剧本，走到客厅那架立式钢琴旁——自从那次意外后，顾衍没有再明确禁止她使用。
她需要为一段情绪爆发的戏找感觉。角色是一个曾经学习钢琴、却在遭遇重大打击后放弃的女孩，在故事最后，她重新坐在钢琴前，弹奏起生涩却充满力量的旋律，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姜芷薇反复揣摩着那种复杂的心情，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寻找着音符，试图捕捉那一丝破碎后又重聚的勇气。
她弹得断断续续，时而凝滞，时而激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没有注意到，沙发上那个原本在看乐谱的男人，不知何时己经抬起了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一遍遍尝试，又一次次失败，总是无法准确地表达出那种在绝望废墟上重新开出一朵小花的坚韧感。挫败感逐渐涌上心头。
就在她又一次懊恼地停下手指，对着琴谱皱眉时，身后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姜芷薇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顾衍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距离她很近。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某种……难以解读的专注。
他伸出手，越过她的肩膀，手指落在了琴键的高音区。
一段清澈而温暖的琶音如同阳光般流淌而出，瞬间驱散了她刚才弹奏时留下的阴霾和滞涩。
姜芷薇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他靠近的那一侧身体。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能感受到他呼吸时细微的气流，甚至能看清他垂眸时睫毛投下的细微阴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段即兴的、简单的旋律，为她演示了另一种可能——不是沉溺于悲伤，而是在伤痕之上，开出新的希望之花。
他的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跳跃，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敲击在她内心的共鸣点上。
演示完那一小段，他的手指并未离开琴键，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极近地落在她因震惊而微张的唇上，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
“这里，”他的指尖点了一个音符，“不是绝望。”
然后，手指滑向另一个键：“这里，是呼吸。”
最后，他的手指按住一个温暖的低音和弦：“而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琴键缓缓上移，重新落入她的眼中，那双总是盛着冰雪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露出底下深藏的、无人得见的真实。
“……是开始。”
姜芷薇彻底怔住了，仰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望着他眼中那片从未向她展露过的、深邃而柔软的星空。
她的心跳声大得如同擂鼓，撞击着耳膜，整个世界仿佛都褪色模糊，只剩下他和他的钢琴声。
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薄冰，在这一刻，发出清晰的、碎裂的脆响。
顾衍看着她眼中清晰的倒影，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泛红的脸颊。
他喉结微动，那双总是搭在琴键上的、掌控着无尽旋律的手，第一次，有些迟疑地、缓慢地抬起，朝着她的脸颊靠近。
指尖带着钢琴键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前一秒——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无比的门铃声如同尖锐的警报，猛地炸响！瞬间撕裂了公寓内所有旖旎而脆弱的氛围！
两人如同触电般猛地分开！
顾衍眼中的柔软和深邃瞬间褪去，重新被冰冷的警惕和戾气覆盖。姜芷薇则惊得后退一步，心脏狂跳，脸上血色尽褪。
这个时候……会是谁？！
记者不可能突破楼下的安保上来。物业也不会如此急促地按铃。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姜芷薇。
顾衍脸色冰寒，大步走到可视门禁前。
屏幕亮起，门外站着的，不是记者，也不是物业。
而是一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她的前男友，顶流偶像，陆泽昊。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焦急，手里甚至还捧着一束碍眼的白色百合，对着镜头，用他那惯常的、能骗过无数粉丝的温柔嗓音说道：
“薇薇？我知道你在里面。别怕，我来了。外面那些风波我都会帮你解决，跟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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