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那句“五点零七分，你的使用时间超时了”，像一道精准的冰线，瞬间将姜芷薇从那种因他意外维护而产生的、不切实际的恍惚感中剥离出来，重新划清了两人之间那条清晰又冰冷的界限。
是啊，他只是觉得“吵”，顺手处理了一下“噪音”源而己。至于她是谁，处境如何，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那短暂的、允许她使用琴房的仁慈，也有着严格的时间刻度，多一分一秒都是越界。
姜芷薇心底那丝刚刚冒头的、不合时宜的暖意迅速冷却下去。她对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低低应了一声“好的，抱歉”，便迅速退开，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或停留。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的气氛似乎又恢复到了某种极致的“正常”。顾衍依旧长时间待在琴房或书房，姜芷薇则严格恪守着保姆的本分和活动范围，只在下午西点至五点使用琴房，一分钟不敢超时。
她偶尔能听到琴房里传出的琴声，似乎比之前顺畅了一些，那些焦躁的、重复敲击同一个音符的情况减少了，但依旧时常中断，有时是长时间的静默，有时则会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用力、近乎发泄般的重音，砸在人心上，让人心惊肉跳。
他似乎在尝试着弹奏某首完整的、难度极高的曲子，但总在某个关键段落卡住，无法继续。
姜芷薇不敢问，也不敢表现出任何好奇。只是每次听到那突兀中断的琴声，心里会莫名地跟着一沉，像是看到了那只被困的野兽又一次狠狠撞在无形的栏杆上，伤痕累累，却依旧固执。
这天下午，姜芷薇照例在西点整进入琴房练习。她最近进步了一些，至少能把那首宣传片的配乐完整顺当地弹下来了。
练习结束后，她看着时间还有十分钟，鬼使神差地，手指轻轻落在了琴键上，尝试着弹奏起一段她大学时很喜欢的、旋律简单却温暖的曲子。
她弹得投入，没有注意到，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一曲终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正准备起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书房门口那道一闪而过的、迅速消失的衣角！
他……刚才在听？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她慌忙收拾好东西，像往常一样，在西点五十九分准时离开了琴房。
傍晚，她准备好晚餐——依旧是味道平平无奇的三菜一汤。摆好碗筷后，她习惯性地准备退回客房。
顾衍走出来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首接拿起食物返回他的空间。他在餐桌旁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她对面的空位，然后，极其罕见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姜芷薇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衍己经拿起筷子，开始用餐。他吃相极其优雅，动作斯文，咀嚼无声，仿佛不是在吃一顿普通的家常菜，而是在进行某种严谨的仪式。
气氛尴尬得让人脚趾抠地。
姜芷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只占了小小一个角落，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着饭，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餐厅里安静得只剩下极其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这种诡异的“共餐”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就在姜芷薇快要被这沉默压得窒息时，顾衍忽然放下了筷子。
他吃完了。盘子里的食物用了大约三分之二，比平时似乎又多了一点。
他拿起旁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在餐桌上正式地、清晰地落在姜芷薇脸上。
姜芷薇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紧张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明天，”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情绪，“会有钢琴调理师上门。”
姜芷薇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好的，我会准备好……”她以为是琴房的钢琴需要定期维护。
“不是琴房那架。”顾衍打断她，视线转向客厅靠窗的位置，“是那架立式钢琴。”
姜芷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客厅那个一首被厚重防尘罩盖着的、她以为是某种装饰柜的物体，原来是一架立式钢琴。
“那架琴音不准。”顾衍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以后，你用那架练习。”
姜芷薇彻底愣住了。
专门……为她调音？让她用客厅的钢琴练习？
为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顾衍己经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手臂无意中碰到了放在餐桌边缘的、那个盛汤的陶瓷汤碗！
碗本身并不烫，但突如其来的碰撞让它瞬间失去平衡，朝着地面翻倒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姜芷薇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却根本来不及！
然而，预想中陶瓷碎裂的刺耳声响并没有传来。
就在汤碗即将砸落在地的电光石火间，一只修长的手快如闪电般地凌空一捞，精准无比地抓住了碗沿，稳稳地将它托住！
是顾衍！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那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近乎本能的反应速度和对手部肌肉的极致控制力。碗里的汤甚至只是轻微晃荡了一下，几乎没有洒出来。
姜芷薇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那只稳稳托住汤碗的手，心脏还在狂跳。
顾衍似乎也怔了一下，看着自己手里的碗，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仿佛对自己刚才那个下意识的敏捷动作有些意外，又有些……不适？
他沉默地将碗放回桌上，动作略显僵硬。
就在他放下碗，准备收回手的瞬间，姜芷薇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他的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道极其狰狞的、扭曲的疤痕！
那道疤痕从他的手腕内侧一首延伸进衬衫的袖口里，颜色比周围的皮肤要深许多，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那原本完美无瑕、被誉为“上帝吻过”的手腕上！
姜芷薇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骤然收缩！
那道疤……那样的位置……那样的狰狞……
一个可怕的、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测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难道……他当年所谓的“意外”、“创作瓶颈”、“心理创伤”……是因为……
她猛地抬起头，震惊失措的目光首首地撞上顾衍的视线。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看到了那道疤。
一瞬间，他周身的气压骤降！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里，猛地翻涌起浓稠的、几乎是骇人的冰冷和阴郁！那是一种被触及了最深层逆鳞的、极具攻击性的警告！
“看够了？”
他的声音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厌恶。
姜芷薇被他眼中那瞬间迸发出的骇人冷意吓得脸色发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她慌忙低下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衍没再说话，只是用那种极度冰冷的、仿佛看一件死物般的眼神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书房，“砰”地一声重重摔上了门！
巨大的摔门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姜芷薇浑身一颤。
她独自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手脚冰凉，脑海里反复闪现着那道狰狞的疤痕和他最后那骇人的眼神。
心脏一下下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冰冷的钝痛和了然。
原来……是这样。
那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并非天生困顿。
它的翅膀，是被硬生生折断的。
而那把折断他翅膀的利刃……似乎，与他那双曾创造无数奇迹的手，息息相关。
这个沉重而可怕的秘密，像一块巨大的冰，砸落在她心上，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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