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自指尖蔓延，并非缘于窗外渐起的秋风，而是源于掌心那张粗糙的草图——李忠冒死绘就的、关乎家族生死存亡的线索。西域商人、秘密据点、与柳姨娘房中偷听到的只言片语隐隐吻合，一张阴谋的蛛网似乎在暗处悄然织就。
沈未晞眸色沉静，将图纸就着烛火点燃，看它蜷缩、焦黑、最终化为案几上的一小撮灰烬。证据尚不充分，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她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等待一个能将敌人一击毙命的时机。
正凝神间，窗外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和一道熟悉的、尖刻的斥骂。
沈未晞眉心微蹙，示意云舒：“去看看外面何事喧哗。”
云舒快步出去，片刻便回转，脸上带着愤愤不平：“小姐，是春儿！张妈妈又在刁难她，说她偷懒，泼了她一身涮桶的脏水，正罚跪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呢！”
春儿……那个刚被自己用几两银子收买、冒着风险传来消息的小丫鬟。张妈妈，柳姨娘的心腹陪嫁，府里惯会捧高踩低、作威作福的恶奴。
沈未晞眼底掠过一丝冷芒。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正愁如何进一步敲打柳姨娘院里的气焰，这刁奴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起身，缓步走向窗边，目光淡淡扫过院中。春儿瘦小的身子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瑟瑟发抖，头发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甚是狼狈。张妈妈叉着腰，唾沫横飞，言语粗鄙不堪。
“小姐，这张妈妈也太欺负人了！”云舒气得跺脚，“春儿胆子小，干活从不敢偷懒的！”
“嗯。”沈未晞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她目光在妆台上掠过，最终停在一支用料普通但做工略显精巧的银簪上——这是前几日柳如眉假惺惺送来“聊表心意”的物件之一。
一个念头瞬间成形。
她拿起那支银簪，对云舒道：“随我出去走走。”
院中的张妈妈见沈未晞出来，刻薄的骂声稍歇，敷衍地行了个礼：“大小姐。”态度却无多少恭敬，显然并未将这位看似温顺的嫡女放在眼里。
沈未晞仿若未觉她的怠慢，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浅笑：“妈妈这是在管教下人？”
“回大小姐，这小蹄子偷奸耍滑，老奴正替姨娘好好教教她规矩。”张妈妈挺首腰板，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原是如此。”沈未晞点点头，步履轻盈地从春儿身边走过，似乎只是想散心。然而，就在经过张妈妈身旁时，她宽大的袖摆似被风吹拂，又似无意间拂过腰间。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那支银簪从她袖中滑落，恰恰好掉在张妈妈脚边的湿漉地面上。
“哎呀。”沈未晞轻呼一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银簪上，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这可是妹妹前日所赠，怎的如此不小心。”
张妈妈下意识低头，看见那支虽不贵重但足够精致的银簪，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贪婪。她常年克扣下人，顺手牵羊惯了，此刻见西下并无其他主子，只有几个不敢吭声的下人，以及一向“好性子”的大小姐，那点心思便活络起来。
她抢先一步弯腰，迅速将银簪捡起攥在手心，脸上堆起假笑：“大小姐莫急，老奴帮您捡起来了。”说着，那手却顺势就要往自己怀里揣，意图再明显不过——显然是想趁机昧下。
沈未晞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单纯焦急：“有劳妈妈，快还与我吧。”
张妈妈哪里肯到嘴的鸭子飞了，嘴上应着“这就给您”，手却磨磨蹭蹭，眼神闪烁，分明是想等沈未晞不耐离开后再据为己有。
就在这时，沈未晞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惊怒：“妈妈！你为何要将我的簪子藏入怀中？莫非……莫非你想窃取？！”
这一声清叱，瞬间吸引了院内所有下人的目光。
张妈妈完全没料到沈未晞会突然发难，且如此首接地戳破她的心思，顿时慌了神，脸色涨得通红：“大小姐！您、您怎能血口喷人！老奴只是帮您捡起来……”
“捡起来为何不立刻归还？反而要塞进自己怀里？”沈未晞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她，“众目睽睽之下，妈妈还要狡辩吗？云舒，你去请管家来！我倒要问问，沈府何时出了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云舒早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响亮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跑。
张妈妈这才真的怕了。盗窃主子财物，这在任何高门大院都是重罪！她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将烫手山芋般的银簪掏出来，试图塞回沈未晞手里：“大小姐息怒！老奴冤枉！老奴只是一时糊涂……还您，这就还您！”
“还我？”沈未晞却不接，反而后退一步，避如蛇蝎，声音冷然，“如今人赃并获，妈妈还是留着这‘赃物’，等管家来了再说吧！”
“不！大小姐！求您……”张妈妈扑通一声跪下，彻底没了方才的气焰，涕泪横流地求饶。她此刻才恍然惊觉，这位平日看似温和无害的大小姐，手段竟如此凌厉！
沈未晞却只是漠然地看着她，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
很快，管家带着人匆匆赶来。沈未晞条理清晰、语气平静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重点强调张妈妈“捡簪欲藏，人赃并获”，周围的下人皆可作证。
证据确凿，张妈妈百口莫辩。管家深知大小姐如今在老爷心中分量不同往日，且此事关乎府内风气，当即下令：“来人！将这刁奴拖下去，重打三十板子！革去差事，撵去庄子里做苦役！”
张妈妈杀猪般的哭嚎求饶声渐行渐远。
沈未晞这才仿佛松了口气，轻轻抚了抚胸口，对管家道：“有劳管家了。府中竟有此等恶奴，今日敢偷我的簪子，明日就敢偷姨娘的、偷父亲的，实在可恨。如此处置，正可肃清家风。”
管家连声应是，态度恭敬。
沈未晞目光扫过依旧跪在地上、却己目瞪口呆的春儿，淡淡道：“这丫头也是无妄之灾，让她起来，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说完，她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款步回房。阳光掠过她清丽的侧脸，那双杏眸深处，一丝冷厉的锋芒悄然隐没。
经此一事，这沈府后院的风向，该变一变了。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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