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被拖去庄子做苦役的消息，像滴入热油的冷水，瞬间在沈府后院炸开了锅。尤其传到柳姨娘所在的“锦瑟院”时，更是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柳姨娘得知自己最得力的臂膀竟被如此处置，又惊又怒，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气得扭曲。她深知张妈妈虽是个奴才，却代表着自己的脸面，打狗还需看主人，沈未晞此举，分明是当着全府上下打她的脸！
她岂能善罢甘休？
当下，柳姨娘便精心打扮一番，换上素净的衣裙，眼眶逼出几分红意，带着一身似有若无的愁怨，袅袅娜娜地往沈崇文的书房去了。
沈未晞正在房中临帖，云舒脚步轻快地进来，低声道：“小姐，锦瑟院那位，往老爷书房去了。”
笔尖微微一顿，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点。沈未晞放下笔，神色平静无波。来了，比她预想的稍晚些。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继续提笔，仿佛只是听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云舒有些着急：“小姐，您不去看看？姨娘定然是去告状的！”
“告状？”沈未晞唇角弯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父亲为官清正，最重规矩证据。她若要去，便去罢。”
话虽如此，约莫一炷香后，沈崇文身边的小厮还是来请了：“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未晞从容起身，理了理裙摆，神色间不见丝毫慌乱。
书房内，气氛有些凝滞。
沈崇文端坐于书案后，眉头微蹙，面上带着一丝为难。柳姨娘则站在一旁，正拿着帕子拭泪，肩膀微微耸动，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老爷……张妈妈是妾身的陪嫁嬷嬷，在府中伺候了快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性子是急了些，可能对下人是严厉了点，可要说她偷盗主子的东西，她是万万不敢的啊！”柳姨娘声音哽咽，句句泣血，“未晞小姐年纪小，许是被下面哪个刁奴蒙蔽了，或是看差了眼……就这么发落了她，岂不是寒了府中老人的心？求老爷明察，还张妈妈一个清白……”
她句句不提沈未晞不是，字字却都在指责沈未晞年幼无知、处事不公、冤枉好人。
沈崇文揉了揉眉心。他刚回府就撞上柳姨娘哭诉，听得脑仁疼。张妈妈此人，他有些印象，确实有些倚老卖老，但偷盗……他看向刚进门的女儿。
“未晞，张妈妈之事，具体是何情况？”沈崇文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审视。他并非偏听偏信之人，尤其近来觉得女儿似乎懂事了不少。
沈未晞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目光清澈坦荡，看向父亲，声音平稳：“回父亲的话。今日女儿在院中散步，不慎将一支银簪掉落在地。张妈妈恰好在旁，好心帮女儿拾起。女儿本欲道谢接过，却见张妈妈并未立即归还，反欲将簪子藏入怀中。”
她语速不疾不徐，将当时情景客观复述。
“女儿心中生疑，便出声询问。当时院中尚有其他仆役在场，皆可作证张妈妈确有此动作。女儿恐其中有误会，便请了管家前来主持公道。经管家查问，张妈妈起初支吾，后虽交出簪子，但其行为己引人疑窦。为肃清家风，以正视听，管家依府规处置，女儿并未插手后续。”
她顿了顿，看向脸色渐渐发白的柳姨娘，语气带上些许恰到好处的困惑：“姨娘方才说，张妈妈是您的陪嫁嬷嬷，在府中多年，自是深知规矩的。女儿也很是不解，她为何会做出如此……惹人误会之举？莫非真是女儿看错了？或是当时另有隐情？”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说明了自己并非主观臆断，又点明了人证物证俱全，还将最终处置权推给了管家和府规，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最后两句，更是以退为进，将问题抛回给柳姨娘。
柳姨娘气得暗自咬牙，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她忙哭道：“定是误会！定是误会啊老爷！张妈妈许是一时老糊涂了，拿错了……”
“姨娘，”沈未晞轻轻打断她，目光依旧看着沈崇文，“女儿掉落的是妹妹前几日所赠的一支银簪，样式普通，并非什么名贵之物。张妈妈若真是‘拿错’，为何偏偏‘拿错’女儿刚掉落的、且并不值钱的此物？而非她怀中原有的、或许更值钱的东西？”
这话逻辑缜密，瞬间戳破了柳姨娘的“拿错”之说。
沈崇文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并非不通后宅手段，只是往日不愿深想。如今听女儿这么一说，再联想柳姨娘素日的做派和张妈妈的为人，心中己信了七八分。尤其女儿提到“妹妹所赠”、“并不值钱”，更让他觉得张妈妈此举吃相难看，甚至可能背后有人指使，想故意让未晞难堪。
他看向柳姨娘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不耐与警告：“好了！此事管家既己依规处置，便就此作罢。张妈妈行为不端，惹人疑窦，受罚也是应当。你身为姨娘，当以身作则，管教好自己院中之人，而非在此为一個行为有失的奴才哭诉喊冤！下去吧！”
柳姨娘从未被沈崇文如此严厉地斥责过，顿时脸色煞白，眼泪都忘了流，呆立在原地。
沈崇文又看向沈未晞，目光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未晞此次处理得宜，没有私下发作，而是交由管家公正处置，甚好。”
沈未晞微微低头，语气谦逊：“女儿只是谨记父亲平日教诲，行事需合乎规矩道理。”
沈崇文欣慰地点点头，挥手让两人都退下。
走出书房，柳姨娘狠狠瞪了沈未晞一眼，眼神怨毒，却不敢再多言，悻悻而去。
沈未晞望着她仓皇的背影，目光清冷。
经此一事，父亲心中，柳姨娘“柔弱善良”的形象恐怕己裂开了一道缝。而她沈未晞，则初步展现了不同于以往怯懦的、冷静识大体的一面。
这细微的变化，于她而言，便是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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