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林晚指尖的奏报上投下一片摇曳的阴影。
北境三镇，崔焕之治下，军饷申报数额竟比核定编制凭空多出三成，而与之对应的民册上，丁口却少了整整十万。
兵多了，人少了，多出来的兵，吃的是谁家的粮？
少了的人，又去了何处？
这本账，怎么算都对不上。
林晚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某些人的命运敲响倒计时。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唤来了心腹郑通，递给他一枚不起眼的木牌。
“七日之内，我要知道北境的每一粒米，究竟进了谁的口。”
七日后，郑通如期而归，带来的消息比北境的风雪还要冰冷。
崔焕之，这位镇守国门的大将，正以“剿匪”为名，行“招兵”之实。
那多出来的三成军饷，养的不是朝廷的兵，而是他崔家的私军。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与京中权臣谢元衡暗通款曲，竟寻了个所谓的“前朝遗脉”，准备在北境竖起反旗，以此与中央分庭抗礼。
几乎是同一时间，安插在北境的另一枚棋子，萧瑝的密折也八百里加急送抵京城。
密折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惊心：“崔焕之子崔砚礼，三月内，七次微服入漠北，疑通胡人。”
私养家兵，勾连外臣，暗通外敌。
崔焕之这是要把谋反的罪名坐得结结实实。
政事堂内，几位大臣己是义愤填膺，主战之声不绝于耳。
林晚却只是静静听着，脸上不见半分波澜。
她知道，此刻动兵，正中崔焕之的下怀。
他巴不得朝廷大军北上，好借此坐实朝廷刻薄寡恩、逼反功臣的罪名，名正言顺地举兵南下。
对付一条准备噬主的恶犬，最好的办法，不是用棍子去打，而是先断了他的筋骨，让他自己乱了阵脚。
她没有调动一兵一卒，反而叫来了谢小蝶，那个最擅长在黑暗中行走的女子。
林晚交给她的，不是兵符，而是几张“战债优单”与厚厚一沓“盐券凭证”。
“去云州城，”林晚的声音很轻，“装成逃难的商妇，记住，你要找一个叫刘氏的寡妇。”
谢小蝶领命北上，不过半月，便在云州城的贫民窟里找到了刘氏。
刘氏的丈夫曾是崔焕之军中的一名伙夫，只因无意中撞破了军中“空饷”的秘密账册，便被当做“逃兵”沉了井。
谢小蝶散尽钱财，帮刘氏安顿下来，悉心照料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很快，她就成了刘氏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刘氏哭着从床板夹层里，拿出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账册副本，那是她丈夫用命换来的东西。
谢小蝶没有立即带走账册，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它藏进了婴儿厚厚的襁褓之中，随后托人将这对母子“恰好”送进了萧瑝在边境开设的善堂。
账册一到手，林晚的第二步棋便悄然落下。
一股流言，如同初春的瘟疫，在云州城的大街小巷里迅速蔓延开来：“听说了吗？崔节度要抽三万丁壮，送去漠北给胡人换战马！”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北境百姓本就饱受胡人侵扰之苦，如今听说要把自家的男丁送去给仇人当牛做马，恐慌与愤怒瞬间被点燃。
崔焕之勃然大怒，下令全城搜捕“造谣者”，一时间城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就在崔焕之的注意力全被内部的骚乱吸引时，一封密信“不经意”地遗落在了副节度使陆承恩的府门外。
陆承恩早就对崔焕之独揽大权心存不满，捡起信一看，更是心头巨震。
那信竟是崔砚礼写给胡人首领的，字里行间满是割地分疆的承诺，而那笔迹，用的正是京城谢元衡府上特制的松烟墨。
陆承恩不敢怠慢，一面将信上报朝廷，一面以防备内奸为由，果断封锁了节度使府所有往来的文书通道。
崔焕之察觉到内乱背后有推手，立刻急召身在漠北的儿子回防。
他不知道，这张大网的最后一道收束，才刚刚开始。
林晚算准了崔砚礼的回程路线，命边军“偶然”截获了一支行踪诡秘的胡商队伍。
从队伍的夹层里，不仅搜出了崔砚礼与胡人交易的铁证，更有一封他写给父亲的亲笔信和一方私刻的金印。
信中赫然写着：“待父起事，共分江南。”
这封信，如同一道惊雷，被快马传遍了北境诸镇。
陆承恩当着众将的面，高声宣读了信中内容。
通敌卖国，分裂疆土，罪证确凿！
众将哗然，崔焕之麾下平日里与他有隙的两州将领当场倒戈，闭城拒守，宣布只听朝廷号令。
崔焕之气得须发皆张，怒斩前来报信的使者，这一举动，无异于坐实了自己做贼心虚。
他亲率大军围城，却久攻不下，反而在一个深夜，被陆承恩率兵奇袭了大营，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粮草。
北境大乱的战报雪片般飞入京城。
御书房内，裴昭手握战报，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他望向身边气定神闲的林晚，问道：“皇后，你可曾调动过一兵一卒？”
林晚正摇着一柄折扇，扇面上绘着北境的壮丽山川。
她闻言，缓缓收起折扇，嘴角噙着一丝清冷的笑意：“我只送去了一个寡妇、一本账、一封信。”她顿了顿，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殿外漫天的飞雪。
“他们自己不信父子，不信同僚，不信朝廷——那便，让他们先把自己的路，走绝。”
窗外，风雪愈发大了，将整座皇城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白茫之中。
林晚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层层雪幕，望向了更北、更远的那片荒原。
在那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北境的权力真空，引来的绝不会是平静，只会是更凶猛的豺狼。
而她，早己布下了新的棋局，只等着那些自以为是的猎手们，踏入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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