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风里还裹着从北境传来的铁锈味。
那场惨烈的胜利,燃尽了帝国最后的余晖,也烧空了北境百姓的粮仓。
活下来的人,像被冬天驱赶的兽群,拖家带口,汇聚到京城。
天子脚下,皇恩浩荡。
新皇后林晚颁布了一道《安民令》,京郊三十六处粥棚应声而起,滚滚热气暂时驱散了绝望。
但林晚知道,米汤能暖胃,却暖不了人心。
人心,比饿死之人的枯骨更难收拾。
她换上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裙,只带着贴身宫女小满,混在东市最拥挤的粥棚队伍里。
空气中弥漫着稀粥的米香和穷苦人身上特有的酸腐气,刺得人鼻尖发麻。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那妇人的衣衫打了几个补丁,却洗得发白,身形单薄,但脊背挺得笔首。
林晚的目光,落在了她怀里的婴儿身上。
那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睡得通红的小脸,一声不吭。
奇怪的是那襁褓,虽己旧得脱了线,但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极淡的龙涎香,料子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一种沉郁的、只有岁月才能浸染出的光泽。
这是前朝宫里才有的云水贡缎。
林晚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轻碰了碰小满的手。
小满会意,悄然退出了队伍。
回宫后,小满的密报和郑通调来的《赈册》一同摆在了案头。
那妇人名叫“李氏”,登记的住址竟是早己被一把火烧成白地的崔太傅府偏院。
一个死地,却活生生住着一个领粮的人。
林晚的指尖在名册上那“李氏”二字上轻轻划过,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去查,三天,我要知道这个孩子,每天吃几顿奶,哭几声。”
三天后,禁军统领郑通带来了结果,脸色铁青。
那李氏,是逆党谢元衡的一个远房侄媳,怀里抱的根本不是活婴,而是一个用温玉和棉絮做的假人。
她凭着这个假婴,在三个粥棚冒领了三家人的月粮,转手就卖给了城西的黑市米铺,净赚了上千钱。
“上千钱,”裴昭一拳砸在桌上,这位以铁血著称的亲王气得眼眶发红,“这能让多少真正的灾民活过这个春天!娘娘,此风绝不可长!请旨,将此妇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林晚平静无波的脸。
“王爷,杀一个李氏容易,可就能防住京郊成百上千个‘李氏’吗?”她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裴昭的怒火。
“新政的根基是民心。百姓若见朝廷为了一点粮食就斩杀妇孺,只会觉得新君刻薄,朝廷无恩。他们不会记着李氏的错,只会记着官府的刀。”
裴昭一怔,哑口无言。
林晚没有再看他,转头对小满吩咐:“传我的令,让刘氏带着‘遗民会’里那些眼睛毒的老妈妈们,去各个粥棚转转。什么都不用做,就盯着两种人:一是衣衫干净,双手细嫩,不像长途跋涉的;二是抱着孩子,却半天听不见一声啼哭的。”
她又看向郑通:“你去查封城西所有米铺,核对账目。朝廷发的赈灾米,米袋上都有肉眼难辨的火漆印记。我要知道,有多少官粮,流进了私人的口袋。”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三十六处粥棚为中心,悄然撒开。
七天之内,就捞出了十三条大鱼。
这些人里,竟有七个是旧官吏的家眷。
他们昔日锦衣玉食,坤你实在是太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如今不事生产,便将主意打到了朝廷的善心上。
消息报上来,朝野哗然,都等着看皇后娘娘如何处置。
可林晚却既不公告,也不升堂,反将这十三人悄悄带到了南郊一处废弃的园林。
园子被重新修葺,挂上了一块匾额——自省坊。
没有枷锁,没有鞭笞。
只是每人每天,必须挑满三担水,织完一匹麻,才能换来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粗粮饭。
坊外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林晚亲笔写下的一行字:“冒赈者,非死罪,但须还百姓一口饭。”
更绝的是,林晚请来了一位在北境饿极了靠吃观音土活下来的老妇人,每日午后,就在坊内讲述饥荒年的旧事。
“……老婆子的小孙孙,才五岁,饿得皮包骨头,哭都哭不出声。他抓着我的手,说,‘奶奶,我饿,我想吃肉肉’。可哪有肉啊……最后,他就是啃着自己的手指头,咽了气……”
老妇人讲得泣不成声,那些昔日养尊处优的夫人们起初还满脸不屑,听到后来,却是个个面如土色。
那李氏,第一个崩溃了。
她猛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将藏在发髻里的银票和埋在后院地下的官米,全都招了出来。
林晚就在此时,走进了自省坊。
她亲手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递到李氏面前。
“你骗的,是灾民活命的口粮,不是国库里冰冷的银子。”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温度,“我罚你劳作,不是为了羞辱你,是想让你用自己的汗水记住——在这世上,有的人,要走上几十里路,才能喝到你骗走的那一口热汤。”
李氏捧着碗,泪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月后,京城百姓看到了一件奇事。
一支由十三个妇人组成的“稽粮队”,戴着白布袖箍,每日巡查于各大粥棚。
她们眼睛比官差还尖,手段比胥吏还绝,揪出了一个又一个冒领者。
而领头的,正是那个曾经抱着假婴的李氏。
百姓们从最初的怀疑,到后来的拍手称快。
冒领救济粮的案子,在一个月内锐减九成。
林晚兵不血刃,不仅刹住了歪风,更用一种近乎温情的方式,重塑了新政的威信。
深夜,紫宸宫内,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小满捧着一封密信,快步走入,神情凝重。
“娘娘,刘氏传来的消息。她在稽粮队里,发现一个女人的贴身香囊上,缀着一小块‘承昭’军符的残片。”
承昭军符,是当年白狼使叛军的信物。
林晚的目光从一本烧了一半的账册上移开,落在那跳动的火焰上。
火光映得她的眸子忽明忽暗。
“你说,他们现在,最怕什么?”
小满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怕您,让那些穷人,真的活得像个人。”
林晚忽然笑了,那笑意薄如冰刃。
她接过密信,看也未看,便将其投入火盆。
信纸遇火,瞬间蜷曲,化为一缕青烟。
“那就让他们——”她轻声说,“继续怕下去。”
话音刚落,窗外夜空中,一只黑色的纸鸢无声无息地越过高耸的宫墙,像一个不祥的幽灵。
纸鸢的线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在风中微微摆动。
那是一角被烧得焦黑的绸布,隐约能看出,曾是一张族谱的残页,正随着夜风,飘向城外那片广袤而沉寂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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