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焦黑的残页在韩霁眼前打了个旋,最终落入黑暗,仿佛一个不祥的预兆。
他心头一紧,顾不得追究那是什么,转身冲回户部衙署,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大人!”韩霁推开林晚书房的门,声音又急又低,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扬州的盐税,出事了。”
灯下,林晚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漕运的卷宗,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韩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库银实数,比账册上少了整整两万两白银。可怪就怪在,账是平的,一分一毫都对得上。”
他将一本封皮磨损的账册推到林晚面前,翻到标注着“扬州”的那一页,指着其中一行字:“下官反复核对,发现这里,一笔名为‘海损折耗’的条目,凭空多出了五千石。批文用印,是……是您的私章。”
他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在户部,伪造上官印信,等同于谋逆。
林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拿起那本账册,目光落在那个鲜红的印记上,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我的私章,自我入主户部以来,从未离阁。这印泥用的墨,是我让崔明远用徽州特调的松烟所制,色泽沉而不艳,带着一股极淡的木香。”她将账册凑到鼻尖轻嗅,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他们连仿,都仿得这么不上心。”
韩霁一愣,他只看出印章形似,却从未想过这其中还有墨色的玄机。
林晚不紧不慢地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铜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块雕刻着繁复纹路的铜模。
“此为‘防伪印规’,我让崔明远依我印章所制。凡我印章所落之处,必会在这铜模的特定位置,留下一丝肉眼难辨的微痕。”
她将账册上的印记与铜模仔细比对,片刻后,将账册丢回桌上,语气笃定:“是伪造的。”
韩霁长舒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那下官即刻派人去查……”
“查什么?”林晚打断他,“打草惊蛇吗?”
她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你现在就去,放出风声,就说户部即将彻查近十年的所有旧账,凡在此期间主动申报账目误差者,无论数额大小,一概免罪。”
韩霁不解:“大人,这不是放过他们吗?”
“不,”林晚摇头,“这是在告诉那些被胁迫的小鱼小虾,船要沉了,赶紧跳船。真正的大鱼,还在深水里潜着,稳得很。”
消息一出,户部上下人心惶惶。
不过三日,竟有十余名小吏前来“自首”,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笔误”,少的几两,多的不过百两。
林晚一一接见,温言安抚,果然如她所料,皆是些无关痛痒的弃子。
主谋未动。
林晚随即又下了一道更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她从京畿及周边各州,召集了百名在民间素有清望、略通算术的百姓,其中甚至有几位是操持家务的妇人。
为首的一位姓柳,人称柳氏,是京郊有名的“算盘精”。
林晚将他们召集到户部大堂,亲自教授她独创的“三查法”。
“一查粮盐比价,同地同季,盐价若无故高于米价三倍,其中必有猫腻。二查运输脚费,凡官方文书,必有车马舟船的耗用记录,若与市价出入过大,记下。三查火漆编号,所有官盐出库,封存的火漆上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你们只需核对出库单与盐仓存根上的编号是否一致。”
她给每人发了一本薄薄的《简账手册》,里面用最通俗的图画和文字解释了查账的关键点。
更绝的是,她宣布,凡查出问题者,可凭记录在案的债卷,到官府兑换酒肉布匹作为奖励。
柳氏等人拿着手册,将信将疑地回了乡。
不出十日,柳氏便托人送来急信。
她发现,自己镇上的盐仓,官盐出库价竟比文书上标注的扬州总号还要高出两成,而这中间多出来的差额,在任何一本账上都找不到记录。
线索,就这么被一个普通的民间妇人,用最朴素的方法给揪了出来。
林晚命郑通即刻出发,顺着柳氏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
很快,一个名字浮出水面——陆九。
户部一名管理南线账目长达三十年的老书吏。
此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交谈,在衙门里像个透明人。
但他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月初三,必会亲自到城西的“回春堂”药铺,抓一副“安神汤”。
林晚嘴角微扬,她让自己的贴身侍女小满换上一身粗布衣裳,伪装成去药铺当学徒的乡下丫头。
小满机灵,不过两天就摸清了陆九的药方。
她将药方抄录下来,交给林晚。
林晚细细一看,方子上赫然写着朱砂、麝香二味。
“朱砂定神,麝香开窍,但这两味药合用,长期服用,会令人双手不自觉地颤抖。”林晚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个管账的书吏,手抖可是大忌。”
她让小满继续盯着。
果然,小满带回了关键信息。
陆九每月的药方都一样,唯独上个月,也就是伪造印鉴案发的那几日,他抓的药方里,偏偏没有朱砂和麝香。
一个需要长期服用药物来抑制手抖的人,为何在最需要手稳的几天里,停药了?
答案不言而喻。
证据确凿,韩霁请命即刻抓人。
“不,”林晚再次否决,“我要让他自己,走到网里来。”
次日,户部门口的大街上,突然多了一个奇怪的“迷账摊”。
摊主摆出了一大堆看似混乱不堪的账本,宣称谁能从中找出错误,并说出正确的算法,便可当场领走十文赏钱。
这新鲜事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
陆九下值回家,恰好路过此地。
他本想绕开,可当他无意中瞥见其中一本账册上“运输损耗”的条目时,职业的本能让他停下了脚步。
“不对,不对!”他像着了魔一样挤进人群,指着账本脱口而出,“夏汛水路,船行逆流,损耗当按一成半算,你这里只记了一成,错了!”
话音刚落,几个身着便衣的衙役便从人群中钻出,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韩霁。
“陆先生,”韩JI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算得真准。跟我们走一趟吧,还有更多的账,等着你算呢。”
陆九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审讯室里,陆九的心理防线在堆积如山的证据面前,一触即溃。
他涕泪横流地招认,是当朝宰辅谢元衡,许诺他事成之后,可保其子孙三代入仕为官,命他利用职务之便,在账目上做手脚,逐步虚耗国库。
谢元衡的原话是:“不必兴风浪,只需让这条大船的水线,每日里都低上一寸。新政再好,国库空了,便是不战自溃。”
好一个“不战自溃”。
林晚听完禀报,面沉如水。
她下令,将陆九一案的全部卷宗,编撰成一本《蠹吏录》,刻印千份,发往各州县,以儆效尤。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宣布,此案的公开判决,将由柳氏等百名“民间监督员”组成的“民审团”,全程旁听。
判决书上,林晚亲笔写下批语:“治国如织布,一线错,则满盘松。我不怕你们查,我只怕你们不敢查,不会查。”
那一夜,京城震动。
崔明远在深夜呈上了一份新的设计图纸。
“大人,这是我按照您的思路设计的‘活页账册’。”他指着图纸解释道,“每一页账纸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且与前后页环环相扣。若有人想撕毁其中一页,纸张夹层中的‘伪’字水印便会立刻显现。这回,他们想改一笔账,就得先拆了整本书。”
林晚看着图纸上精巧的设计,眼中却并无太多喜色。
崔明远见状,低声问:“大人,可是还有疏漏?”
林晚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
这账册再精妙,也只是器物。
真正的漏洞,不在纸上,而在人心里。
她忽然轻声说道:“不,我要让他们——自己把书,烧了。”
崔明远猛地一怔,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林晚没有解释。
她只是在想,要让蠹虫无处藏身,光有结实的米仓是不够的。
你得点起一把火,一把能烧尽所有阴暗角落,让每一粒米都暴露在阳光下的火。
这火,不能由她来点。
得让天下所有想看清米仓里究竟有什么的人,自己亲手点燃。
可问题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火折子,都还不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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