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绝的夏雨,终于将扬州彻底浸泡在了潮湿与绝望之中。
城南洼地成了藏污纳垢的巨型脓疮,腥腐之气冲天而起。
三日前,第一个啼哭的婴孩在高热中没了声息,不过一日,他那日夜抱着他哭泣的母亲也倒下了。
恐慌如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在城中蔓延。
“天降瘟神,罚逆臣据城!”
流言蜚语比涨潮的江水还要凶猛,将人心冲得七零八落。
府衙外,吴老三赤裸着上身,将早己僵硬的儿子尸身横陈于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血肉模糊。
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撕扯出的血块:“官盐有毒!是那个妖女林晚施了咒!她要我们扬州所有人都死!”
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引燃的干柴,愤怒与恐惧在他们眼中交织成一片燎原的火海。
“杀了妖女,祭天谢罪!”
“裴大人,您不能再护着她了!”
府衙大堂内,裴昭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
他抓着林晚的手腕,声音都在发抖:“晚儿,民心若溃,扬州不攻自破!你……”
林晚甩开他的手,眼神冷冽如冰,平静得令人心悸:“这不是天罚,是‘湿瘟’。”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水源染毒,病从口入。”
不等裴昭反应,她己转身对沈砚下令,语气不容置喙:“即刻封锁城南所有街巷,任何人不得擅自从河道、洼地取水,违者,先拘押,再论处!”
沈砚领命而去,带走了府衙半数兵力,铁甲洪流般涌向城南,将那片绝望之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林晚则亲赴疫区。
她用粗布浸了草药汁液,制成简陋的纱巾覆住口鼻,手持一根长长的竹竿,一步步踏入那片泥泞的地狱。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腐败的混合气息,令人作呕。
她用竹竿拨开漂浮在水面的垃圾与淤泥,浑浊的水下,一具变形的腐尸赫然浮现,与污水混流,触目惊心。
这便是根源。
她眼中的寒意更甚,当即召来工坊总管崔明远,指着地图上的三十六个点,下了死命令:“七日之内,我要在这里看到三十六口‘渗滤井’。底层铺满炭石,中层填上砂砾,顶上搭好遮雨棚,每口井,要能供百户人家取用洁净之水!”
又对韩霁道:“府库里所有的粗布、石灰,全部调拨出来,连夜制成‘防瘴巾’,明日清晨起,在各坊口免费发放。同时,将我写的《防疫十诫》抄录千遍,贴满扬州城每一面能贴的墙!”
“不饮生水、不食腐肉、掩埋尸骸、烧灰消毒……”
条令颁布下去,百姓们却半信半疑。
暗地里,唾骂声更甚:“妖女又在装神弄鬼了!”“不让我们喝水,是想渴死我们吗?”
林晚深知,唇舌说教,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她命人将吴老三儿子的尸身,用冰块镇着,暂存于府衙的冰窖之中。
那冰窖经她改良,覆雪隔热,三日之内,可保尸身不腐。
三日后,府衙前的广场上,那口小小的棺木被再度开启。
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既恐惧又好奇。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林晚戴上一双油布缝制的粗糙手套,手持一把锋利的小刀,面无表情地剖开了那具小小的胸膛。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少人当场干呕起来。
林晚对此充耳不闻,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用一把银质的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己经发黑的肺腑中,挑出一小块腐烂的组织,轻轻置于一只雪白的瓷盘中。
随后,她命人取来两盏水。
一盏,是疫区井里打上来的浑水;另一盏,则是新挖的渗滤井中取出的清泉。
她将两根一模一样的银针,同时投入两盏水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凝固了。
片刻之后,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投入疫区井水的那根银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乌黑!
而清泉中的那根,依旧光亮如新。
林晚举起那根变黑的银针,朗声喝道,声音传遍整个广场:“诸位请看!死人不会说谎,这水,杀得了人!”
“轰”的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吴老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具被剖开的尸身,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嘶哑:“儿啊!是爹错了!是爹害了你啊!”他转过身,向着林晚,一下又一下地叩首谢罪。
裴昭站在廊下,浑身巨震,看着那个在尸体旁从容不迫的女子,喃喃道:“你……你竟敢剖尸验病?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林晚脱下手套,用清水仔细洗净双手,眼神淡然地望向他:“古人云‘上医医国’。我林晚不怕背上千古骂名,只怕这扬州城里,死的人太多。”
她趁势推动“疫报制”,在扬州各坊设立疫情哨,每日上报发热人数,有瞒报、漏报者,一律斩立决!
又从军中抽出三百名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老兵,编为“清污队”,专司掩埋尸骸、抛洒石灰、焚烧秽物。
沈砚亲自带队,手持军棍,每夜在城中巡查,凡发现有违令向街道排污者,无论身份,当场杖责二十!
铁血手腕之下,七日后,城中新增的病例锐减九成。
扬州,终于从死亡的边缘被硬生生拖了回来。
然而,城中的瘟疫渐平,城外的暗流却更加汹涌。
深夜,韩霁拿着一封截获的密信,神色凝重地闯入书房:“主公,谢元衡的旧部,正秘密向金陵传递消息。”
他将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触目惊心:“扬州妖女林晚,行巫蛊邪术,剖尸炼药,城中百姓尽为其傀儡,神志不清,宜速派天兵除之,以正国法,安天下!”
林晚看着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取来一只密封的竹筒,将一份从疫区井水中提取的样本小心翼翼地封存进去。
又将自己连日来记录的《防疫录》手稿一同放入一只木匣,附上一张字条。
“此乃谢氏欲借疫病谋乱之铁证——若此疫真是天罚,为何只起于城南,而北城安然无恙?若是我行邪术,为何官府挖掘的渗滤井水,却能救人活命?”
她将木匣递给沈砚,沉声道:“连夜出城,亲手交到金陵都察院御史,张柬之的手上。”
三日后,消息传回。
朝中清流为之哗然,那封构陷的密信成了最大的笑话。
皇帝随即下诏,嘉奖“扬州守臣防疫有功”,并拨下安抚款项。
而谢氏在朝中仅存的那些残党,经此一役,彻底销声匿迹,再不敢轻举妄动。
肆虐了半月之久的阴雨终于停歇,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进林晚的书房。
她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烛火在晨风中摇曳,映着她清亮的眼眸。
她望着渐渐苏醒的扬州城,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与决然。
“接下来,也该让他们……为活人,做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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