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衙的大堂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慕容弈一掌拍在案上,上好的金丝楠木发出一声闷响。
“三个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铁锈般的沙哑,“最多三个月。若无粮饷,这五千百战之兵,就是五千催命的鬼。”
堂下众幕僚噤若寒蝉。
裴昭,这位前朝留下来的老臣,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拱手:“主公,扬州城内的士族大户,家底殷实。若许以战后盐引之利,想必他们愿意解囊相助。”
话音未落,一个清冷的女声便响了起来:“裴先生,士族有钱,但他们的心不在我们这里。”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林晚。
她一身素衣,立于堂下,身形纤细,眼神却锐利如刀。
“这扬州城里,真正盼着我们赢的,是那些刚刚喝上干净水、吃上三文钱一斤平价盐的百姓。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和我们绑在了一起。”
慕容弈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
“发行‘平乱债卷’。”林晚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以扬州军政府之名,向全城百姓借钱。”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军需官韩霁几乎是跳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林姑娘,你莫不是在说笑?百姓?他们连下一顿饭都在发愁,哪有一两银子借给我们?”
林晚的目光扫过他,带着一丝怜悯:“韩大人,你可知城东柳氏?她丈夫死于北营哗变,尸骨未寒。她守着一台织机,日夜不休,三个月,攒下了七钱银子,就藏在她那打了三十六个补丁的枕头里。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这么拼命?”
她没有等韩霁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她怕,怕我们败了,北营那帮畜生再杀回来,她连哭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向她借的不是银子,是她活下去的指望。”
她转向慕容弈,声音铿锵:“债券面额一两起,上不封顶。年息一分五,战后可以此券兑换田亩,甚至……赎买官职。”
“荒唐!”裴昭终于忍不住了,“以官职为价,与卖官鬻爵何异!”
林晚冷笑一声:“裴先生,天下将倾,你我皆是抱瓦砾求生之人,还在乎什么祖宗规矩?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规矩!”
慕容弈深邃的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了许久,最终,他一锤定音:“就按晚卿说的办!”
命令一下,整个扬州都动了起来。
崔明远连夜赶制出了债卷的样式:喜庆的红纸,肃杀的黑字,右下角盖着工坊刚刚铸好的齿轮钢印,每一张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以防伪造。
韩霁则被林晚逼着,组织了一支“宣讲队”。
平日里最是文雅的沈砚,也被推上了街头。
他站在临时的木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铜锣,涨红了脸,对着围观的百姓嘶吼着林晚教给他的话:“父老乡亲们!你借我一两银,我保你一家十年安!打赢了,城外的良田就是你的!打输了,我林晚……她,她就卖身为奴还你!”
百姓们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 なさい的渴望。
最狠的,是林晚推出的“五户连保制”。
五户人家自愿结成一组,共同购买债券。
若战后有一户赖账,其余西户可优先获得其田产。
这等于用百姓最看重的邻里信用,为这看似虚无缥缈的债卷上了最后一道枷锁。
发售首日,应者寥寥。
百姓们围在台前,议论纷纷,却无一人上前。
韩霁急得满头大汗,裴昭则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带着一丝“我早就知道”的讥讽。
林晚却不急。
她缓步走上高台,亲自提笔,在第一张债卷上写下了“壹号”的编号。
然后,她对着台下高声道:“烦请城东柳娘子上台!”
人群分开,那个叫柳氏的女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局促不安地走了上来。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张“壹号”债券递给了她,然后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锭足一两的银子,亲手放进了募捐箱。
做完这一切,她握住了柳氏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转向台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穿越成舞姬,扶新帝登基 声音陡然拔高:“诸位!这位柳娘子,她的丈夫死于北营兵痞的刀下。她织的每一匹布,都带着血海深仇!今天,她把自己的血汗钱交给我们,不是因为她信我林晚,是她信她自己,能亲眼活到分田的那一天!”
柳氏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攥着那张红色的纸,像是攥着丈夫的命。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我买!我丈夫也是被北营杀的!”
“算我一个!老子跟他们拼了!”
“我这里有二两!是我给儿子娶媳妇的钱!现在我拿出来,给我孙子买一个太平世道!”
人潮涌动,争先恐后。
原定的三天期限,仅仅一天半,就募得了白银八万两,铜钱不计其数。
库房里,一箱箱码放整齐的银锭在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裴昭看着这一切,仍旧忧心忡忡:“晚卿,民心可用,可……若此战败了,我们岂非成了千古罪人,失信于天下?”
林晚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裴先生,你错了。正因为我们可能会败,他们才敢把身家性命都押上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别无选择。士族可以南渡,可以投降,可他们呢?他们脚下就是故土,身后就是妻儿,他们只能赢。这债券,不是钱,是八万份赌上性命的契书。”
她随即下令,让郑通连夜建立“债册”,将每一户认购的姓名、金额,都用大字写在木牌上,就立在府衙门前,每日更新本息,全城公示。
更在城门处,立起一个巨大的“还债倒计时”木牌,上面的数字,由专人每日更换,像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也像一声声催人奋进的鼓。
夜深人静,慕容弈走进书房,看到林晚依旧伏案疾书,面前铺满了复杂的表格和数字,是在核算战后兑付田亩的各种模型。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若真败了,你当真会卖身为奴?”
林晚从卷宗中抬起头,月光透过窗棂,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决绝:“不会。”
“因为我会逼着他们,把藏在床板下、米缸底的最后一块银角子都投进来。然后,让他们亲口告诉我:‘晚卿,我们输不起了,所以,你必须赢。’”
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在城墙上那块新立的“债时牌”上,上面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仿佛整个扬州城在乱世中的心跳。
千里之外,安重山的帅帐中,一骑快马送来的密报让满座皆惊。
谋士看着情报,手都有些发抖,失声惊呼:“扬州百姓,竟自掏腰包养兵?主公,民心如此,此城……此城非人力可破啊!”
安重山一言不发,只是缓缓走到了巨大的军事沙盘前。
而扬州城内,慕容弈的书房里,烛火通明。
八万两白银的账目放在一旁,散发着胜利的光泽。
但另一份关于城中存粮的报告,却像一块乌云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银子可以买来刀剑,却变不出粮食。
扬州,依旧是一座被围困的孤城。
慕容弈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却越过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书,投向墙上那幅巨大的疆域图。
他的视线,早己离开了扬州的范围,一路向北,沿着浑浊的江水逆流而上。
林晚走了进来,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
“主公,银子是用来流动的,不是用来看的。”
慕容弈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们把命给了我们,我们不能只守着这座城,等着被耗死。”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图,微微一笑:“安重山以为,他最大的优势是兵多粮足,可以把我们困死、饿死。”
慕容弈的指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那里,是江北的一处咽喉要地,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固若金汤的名字。
“他错了。”慕容弈放下茶杯,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火焰,“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围城,而是人心里的那份期待。我们欠了全城百姓一份天大的债,现在,是时候去讨回我们的第一笔利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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