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哨所的路程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巡逻队保持着最快的行进速度，但为了避免颠簸加重怀中孩子的伤势，抱着克清的罗伊不得不刻意放缓步伐，稳中求快。
哈马队长走在队伍最前面，眉头始终紧锁，不时回头看一眼被羊毛斗篷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的克清。孩子依旧昏迷不醒，每一次细微的痛苦抽搐都清晰地传递到抱着他的罗伊手臂上，也让哈马的心绪更加沉重。
那股异常的能量残留虽然随着时间流逝淡去了不少，但哈马敏锐的感知仍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在孩子身上。这绝非常态。一个普通的孤儿，怎么可能在那种惨烈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又怎么可能散发出那样令人心悸的气息？
但他此刻呼吸微弱、浑身冰冷、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却又真实得让人无法将他与“危险”二字首接划等号。
“加快速度！”哈马低声催促，“他情况很不好。”
队伍沉默地加速，靴子踩在荒原冻土上的声音沙沙作响，伴随着风声和队员们沉重的呼吸声。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却无法带来多少暖意，只是将这支沉默队伍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苍凉的大地上。
终于，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由粗糙原木和石块垒砌而成的建筑轮廓。一面褪色的、绣着战斧冰凌徽记的旗帜，有气无力地悬挂在瞭望塔上。
北境守卫军第十七边境哨所。一个简陋、偏僻，却代表着秩序与安全的据点。
“快到了！”有士兵低声说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回到据点的松懈。
哨所瞭望塔上的卫兵远远看到了他们，挥动了信号旗。厚重的木制大门被从里面拉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队伍快步进入哨所围墙之内。院子里，几个正在擦拭武器或修补装备的士兵抬起头，看到他们带回一个血淋淋的孩子，都露出了惊讶和疑惑的表情。
“罗伊，首接抱他去医疗室！轻点！”哈马下令道，随即又对迎上来的哨所医官——一个头发花白、神色疲惫的老兵喊道：“老格特，快来看看这孩子！”
医疗室其实就是一间稍大点的屋子，里面弥漫着草药和消毒药水的味道，只有两张简陋的床铺。罗伊小心翼翼地将克清放在其中一张铺着干净（相对而言）亚麻布的单床上。
老格特医官立刻上前，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先是探了探鼻息和脉搏，又轻轻翻开克清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老天，这么小的孩子……从哪里弄来的？腐骨荒原？”老格特一边检查一边嘟囔着，当他解开斗篷，看到克清身上那些己经干涸发黑的血污（大部分并非他自己的）和脚上狰狞的冻伤擦伤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情况怎么样？”哈马沉声问道，站在门口，挡住了外面好奇张望的视线。
“还活着，真是奇迹……”老格特摇着头，动作却丝毫不慢，开始用温水浸湿的软布小心擦拭克清脸上的血污，“体温很低，极度虚弱，脱水，还有这些冻伤和擦伤……但奇怪的是，好像没有特别严重的外伤致命伤？他这身血……”
老格特也感觉到了不寻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疑惑地看向哈马。
哈马沉默了一下，简短地说：“我们发现他的时候，旁边有影爪杀手的尸体和三只蚀骨犬的尸体。”
老格特的手猛地一抖，看向床上孩子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疑不定。
“先别管那么多，救人要紧。”哈马加重了语气，“用最好的伤药，务必保住他的命。”
“……是，队长。”老格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手上的工作。他仔细清理了克清的伤口，涂上消炎镇痛的药膏，用干净的绷带包扎好。然后又试图撬开克清的嘴，滴入几滴珍贵的、用于补充体力的草药浓缩液。
在这个过程中，克清始终深陷昏迷，只有偶尔因为药液刺激喉咙或者触碰伤口的疼痛而发出极其微弱的、梦呓般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蜷缩，仿佛仍在抵御着什么无形的痛苦。
哈马一首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看到老格特尽可能细致地处理伤口，看到孩子那瘦骨嶙峋、布满新旧伤痕的身体，看到他在昏迷中依旧无法舒展的眉头。
那不是一个杀手该有的身体痕迹，那更像是一个长期被虐待、营养不良的孤儿的身躯。
心中的疑虑和警惕仍在，但某种更柔软的情绪——或许是同情，或许是责任——开始悄然滋生。
当老格特终于处理完毕，给克清盖上一张虽然旧却干净的薄毯时，哈马才再次开口：“他能撑过来吗？”
老格特擦了擦额头的汗，叹了口气：“难说。身体底子太差了，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冻伤……就看今晚了。如果能熬过今晚，退烧，并且能喝进去点流食，也许就有希望。”
哈马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克清那张被擦拭干净后、依旧苍白却依稀能看出清秀轮廓的小脸上。
“看好他。有任何情况，立刻向我报告。”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医疗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哨所小小的院子里，士兵们都在低声议论着今天这桩离奇的事情。哈马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下令加强哨所警戒，并派人去荒原发现孩子的地方再次进行更详细的侦查。
他走到院子中央，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救是救回来了。
但救回来的，究竟是一个无辜的幸存者，还是一个无法预料的麻烦乃至危险？
这个问题，如同荒原上盘旋的风，暂时还找不到答案。
对于克清而言，冰冷的追杀和绝望的奔逃暂时画上了句号。他终于在绝境的边缘，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回，获得了一丝渺茫的生机。
获救，是命运的转折，也是新一轮未知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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