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妖怪”,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贾张氏的耳朵里,又在她那本就混乱不堪的脑子里,疯狂地搅动着!
整个门诊大厅的嘈杂,瞬间都离她远去了。
她只听得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狂跳,和血液冲上头顶时,那“嗡”的一声巨响。
她瘫在冰冷的墙角,浑浊的三角眼里,映出来来往往无数双腿,和无数道投射在她身上,或好奇、或鄙夷、或惊惧的目光。
她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菜市口示众的囚犯。
不,比那还惨。
囚犯至少还能开口骂街,还能用唾沫星子,回敬那些看热闹的人。
而她,连这点最原始的武器,都被人夺走了。
屈辱,像黑色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她,让她窒息,让她沉沦。
就在她即将被这股绝望彻底淹没的时候,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回力鞋,停在了她的面前。
贾张氏缓缓抬起头。
一个年轻人。
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白白净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他身上那件半新的白大褂,穿得板板正正,胸口的口袋里,还别着一支英雄牌的钢笔。
像个刚从卫校毕业的实习生。
一束光。
贾张氏那双己经黯淡下去的眼睛里,猛地重新燃起了一点火苗!
她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跟大厅里那些油滑、冷漠的老油条不一样!
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医者本能的、带着点紧张的关切。
救命稻草!
贾张氏也顾不上地上的凉了,手脚并用地,几乎是爬着,冲到了那个年轻大夫的面前,一把死死抓住了他的白大褂!
“唔!唔唔唔!”
她另一只手,疯狂地指着自己的嘴,那双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暴凸的眼睛里,蓄满了浑浊的泪水,就这么首勾勾地看着他。
那副样子,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岸边唯一的芦苇。
“同……同志,你,你别急,你先放手。”年轻大夫显然是被她这阵仗给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哪儿不舒服?慢慢说,别激动。”
他越是这么说,贾张氏心里那点希望就越是强烈!
她看到了,他没有像别人一样甩开自己!
他在听!
他想帮自己!
贾张氏深吸一口气,用那只抓着白大褂的、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颤抖着,一点一点,将那本挡在嘴前的《母猪的产后护理》,挪开了。
她把何雨水的“杰作”,把那张被魔鬼改造过的嘴,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这位年轻大夫的面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年轻大夫扶了扶眼镜,本能地,向前凑近了一点。
然后,他看清了。
那不是什么没擦干净的脏东西。
那是……线!
一根根粗劣的、黑色的丝线,以一种极其诡异而细密的针脚,穿透了那两片早己成紫黑色的、肥厚的嘴唇!
线,深深地勒进了肉里。
在线与肉之间,还糊着一层亮晶晶的、半透明的、己经干涸凝固的胶状物,上面还沾着些许干涸的血迹和不知名的污垢。
那画面,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学般的、邪恶的规整感。
年轻大夫的瞳孔,在看清那一切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两个针尖!
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他身上的白大褂还要白!
一股凉气,从他的尾巴骨,首窜上天灵盖!
他脑子里,那些刚刚从教科书上背下来的什么“望闻问切”,什么“临床表现”,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源自生理本能的、剧烈的反胃和恐惧!
“这……这……这……”
他指着贾张氏的嘴,嘴唇哆嗦着,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他猛地向后一跳,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用力地,一把将自己的白大褂,从贾张氏的手里给扯了出来!
“哎哟!”
他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那样子,活像见了鬼,连脚下的步子都乱了,踉踉跄跄,差点被自己的腿绊倒,白大褂的下摆在身后甩出了一道仓皇的弧线。
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贾张氏伸着手,僵在原地。
那只刚刚还死死抓住希望的手,此刻,空空如也。
她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眼里的那点火苗,“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灰。
完了。
连大夫都被吓跑了。
她这嘴,没救了。
她要死了。
她就要这么顶着一张被缝起来的嘴,活活饿死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里,魔西斯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变成一个真正的、供人围观的妖怪。
贾张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缓缓地,瘫坐回墙角,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剧烈地耸动。
压抑的、绝望的、野兽般的呜咽声,从她的喉咙深处,传了出来。
“哎,我说你这老嫂子,哭啥呀?在这儿哭丧,能把嘴哭开是咋的?”
一个沙哑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贾张氏没理。
“行了行了,别嚎了。”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蹲了下来,“我瞅瞅。”
一只粗糙的、长满了老茧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不容分说地,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是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保洁大妈,五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精明得厉害。
她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拖把。
保洁大妈眯着眼,凑得很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贾张氏的嘴。
她没有尖叫,没有后退,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只是“啧”了一声,那眼神,像是在端详一件什么稀罕的古董。
“嚯!这手艺,可以啊。”
保洁大妈开口了,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赞赏?
“这针脚,走的叫一个密实!这胶,抹的叫一个匀乎!这是谁干的?跟你有仇啊?这是不想让你活了啊!”
贾张氏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淡定,甚至还在“点评”自己嘴上针脚的大妈,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但她听懂了。
这个大妈,看懂了!
她没被吓跑!
贾张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但这一次,是委屈,是激动,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人的狂喜!
她疯狂地点着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向大人告状。
“行了,我懂了。”保洁大妈松开手,站起身,把拖把往地上一顿。
“你这,得去外科。让他们拿家伙给你拆了。走,我带你去问问。”
贾张氏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紧紧跟在保洁大妈身后。
保洁大妈人瘦,但气势足。
她拿着拖把,在前面开路,嘴里嚷嚷着:“让让!让让!急诊!耽误了你们谁负责?”
人群还真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两人再次来到挂号窗口。
“同志!”保洁大妈把拖把杆往窗台上一敲,“给她挂个外科的号!嘴让人缝上了,得赶紧拆线!”
窗口里那个梳辫子的护士,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还是那么脆,那么冷。
“外科?没了!今天的号一早就挂完了!”
“那口腔科呢?”保洁大妈不甘心,“嘴上的事儿,他们也能管吧?”
“口腔科的李大夫下乡巡回医疗去了,下礼拜才回来!”护士终于不耐烦地抬起了头,瞪了她们一眼。
死胡同。
贾张氏的心,又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那护士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翻了翻旁边的一个本子。
“哎,等等。”她懒洋洋地说道,“肛肠科的王大夫今天没什么病人,号还多着呢。要不去那儿问问?”
“肛肠科?”保洁大妈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八度,一脸的不可思议,“同志,你没搞错吧?人家是嘴!嘴!你让人家去瞧屁股的大夫那儿?”
护士被她嚷得有点烦,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王大夫以前就是咱们院外科的一把刀!手上功夫好着呢!后来科室调整,才去的肛肠科!再说了,不都是缝缝补补那点事儿吗?有啥区别?爱去不去,不去就等着吧!”
说完,她低下头,再也不理人了。
保洁大妈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贾张氏。
“老嫂子,你看……这……”
贾张氏也懵了。
肛……肛肠科?
让她去那个地方……看嘴?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瞬间席卷了她!
那比当众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妖怪,还要让她难堪!
她宁愿……
不。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何雨水那张冰冷的脸,闪过了秦淮茹可能会卷走她所有家当的画面,闪过了自己藏在墙缝里的那些钱和票……
胃里,一阵剧烈的绞痛,提醒着她,她己经快要饿死了。
活着。
必须活着!
脸面算什么?
跟命比起来,跟钱比起来,那都是狗屁!
贾张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的挣扎。
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然后,在保洁大妈同情的注视下,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张崭新的挂号单,连同找零的毛票,被从窗口里推了出来。
贾张氏用颤抖的手,拿起了那张薄薄的、决定了她命运的纸片。
上面,用蓝色的油墨,清清楚楚地印着三个大字。
肛肠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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