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踏入草莓甜品店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李雪。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侧着脸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的吸管。暖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种安静而脆弱的轮廓。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那枚雾霾蓝的托帕石锁骨链，在店内的光线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泽，静静地贴着她的肌肤。它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宣言，一个无声的忏悔。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当然认得这条项链，原身记忆里关于它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从精心挑选设计稿，到飞往上海取件，再到赠送时被王则明一句话彻底否定的失落。
如今，它戴在了它本该在的地方，却是在这样一种物是人非的情形下。
李雪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猛地回过头来。看到他的瞬间，她立刻站起身，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和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杯子。
“你…你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张宇点了点头，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只有店里轻柔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服务生适时地送来菜单，打破了短暂的尴尬。
张宇将菜单推给她：“你点吧，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这里的草莓系列。”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李雪。她低下头，接过菜单，指尖微微颤抖：“好…好啊。”
她最终点了一份招牌草莓松饼和一杯草莓奶昔。张宇只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点完单，又是一阵沉默。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最终还是张宇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老房子……收拾得很干净。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李雪连忙摇头，手指紧张地抠着桌布边缘，“都是王师傅他们干活仔细，我就是打打下手。”
她下意识地隐瞒了自己付出的艰辛劳动，仿佛那是不值一提、甚至羞于启齿的事情。
“窗帘和月季花的品种，选得挺像以前的样子。”张宇的目光扫过她脖子上的项链，意有所指。
李雪的心脏猛地一缩，脸颊有些发烫。她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既是指花和窗帘，也是指这项链。
“我……我看了日记。”她声音很低，带着难堪，“就……就尽量按上面记的来找。”
“嗯。”张宇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甜品和饮料很快送了上来。色彩缤纷的草莓松饼散发着甜腻的香气，草莓奶昔顶着厚厚的奶油和新鲜草莓粒。
李雪拿起小叉子，切下一小块松饼，送进嘴里。曾经最爱的甜蜜味道，此刻在舌尖却仿佛泛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她吃得很慢，很小口，几乎是食不知味。
张宇只是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并没有动。
两人之间的对话断断续续，围绕着老房子的一些细节、物业水电等琐碎问题，谨慎地避开任何可能触及雷区的敏感话题。气氛始终维持在一种客气而疏离的状态，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墙。
李雪的心在胸腔里沉沉地跳着。每一次短暂的沉默都让她倍感煎熬。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浪费这次难得的机会。道歉的话在喉咙里翻滚了无数次，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以出口。
她害怕。害怕听到他冷漠的回应，害怕即使道歉也无法得到丝毫宽恕，害怕这刚刚出现的一丝微弱曙光会因为她的贸然而再次熄灭。
可是，如果不道歉，她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仅仅是为了这样尴尬地吃一顿甜品吗？
她握紧了手中的叉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一首神色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男人。
她的眼眶己经红了，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却努力维持着清晰的语调：“张宇……”
张宇抬眼看她，等待着她的话。
李雪举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粉红色的草莓奶昔，杯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声音也随之发颤：
“这杯……我敬以前的张宇。”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滴落在桌面上。她不管不顾，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痛苦的地方挖出来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蠢，是我坏，是我眼瞎心盲……辜负了他所有的好，把他那么重的真心……当成垃圾一样踩……”
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力说道：“对不起！”
说完，她像是要借此冲刷掉所有的悔恨和痛苦般，闭上眼睛，将那杯冰凉的草莓奶昔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混合着甜腻的奶油和酸涩的草莓粒滑过喉咙，却让她感觉喝下的是一杯灼烧肺腑的苦酒。放下空杯时，她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脸上满是泪痕，通红的眼睛勇敢地、乞求般地望着张宇。
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张宇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痛哭流涕的狼狈样子，看着她脖子上那枚刺眼的项链，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悔意。
原身记忆里那些被忽视、被践踏、被伤害的画面再次涌现，但这一次，似乎被眼前这张泪眼婆娑的脸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恨意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尖锐和纯粹。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李雪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的时候，他开了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但之前那种冰冷的疏离感，似乎消散了一些，语气缓和了许多：
“他日记里，写了很多次。说你喜欢吃这里的草莓蛋糕，每次看到新出的款式，都想带你来尝尝。”
他没有回应她的道歉，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原身曾经无比在意、却从未能完整实现的小心愿。
然后，他将那盘几乎没动过的草莓松饼，往她的方向轻轻推过去了一点。
“多吃点吧。”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把温柔的刀子，瞬间刺穿了李雪努力维持的坚强。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哭声低低地传了出来。
他没有原谅她。
但他看到了她的道歉，听到了她的悔恨，并且……给了她一个继续坐在这里的、微小的理由。
这或许，己经是黑暗尽头所能看到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萤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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