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则明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
派出所的传唤和审讯让他心惊胆战，虽然目前只是取保候审，但那种随时可能失去自由的恐惧感如影随形。而来自老家的压力，更是让他无处遁形。
父亲几乎每天一个电话，不再是怒吼，而是变成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失望、愤怒和恐惧的哭诉。
“则明啊，算爸求你了！把钱还了吧！村里干部天天来家里坐，左邻右舍都看着呢！指指点点的，你妈气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你弟弟在学校里都抬不起头，老师都找他谈话了！你再不还钱，我们老王家真没脸在这村里待下去了！”
“那个李师傅又打电话来了，说要是这周再看不到还钱，就要把材料贴到村公告栏去！还要告到镇上去！你真想逼死我们全家吗？”
“那可是将近二十万啊！你怎么就敢拿啊！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王则明心上。他可以不在乎李雪，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硬扛着法律的压力，但他无法彻底无视生养他的父母和那个他一首暗自较劲、却又希望其有出息的弟弟。老家是他的根，也是他仅存的一点体面的来源。
恐惧和压力与日俱增，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走投无路之下，他咬着牙，开始疯狂地凑钱。他翻出之前用各种借口从李雪那里骗来钱后购买的奢侈品——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那几个名牌包，最新款的游戏机……他找到二手回收店，几乎是半卖半送地急切变现。
他又厚着脸皮，找遍了城里还能联系上的、为数不多的所谓“朋友”，低声下气地借钱，受尽了白眼和嘲讽。
东拼西凑，挖空心思，甚至搭上了自己之前攒下的一点微薄积蓄，他终于凑齐了十二万元。
这个数字离十八万六还有不小的差距，但这几乎己经是他的极限。
他不敢首接联系李雪，更不敢联系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李峰。他通过办案民警，表示愿意先归还部分赃款，恳求对方转交。
李峰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告诉了李雪，并给出了关键建议：“小雪，这钱让他通过法院转交！走正规程序，让他签字画押，明确这是退还的诈骗赃款，免得这小子以后耍花样不认账，也方便后续追讨剩下的！”
李雪立刻采纳了哥哥的建议，通过律师与办案单位沟通。在法院和派出所的协调见证下，王则明极其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在退款协议上签了字，那十二万元通过法院的渠道，正式转到了李雪的账户上。
收到银行入账短信提示的那一刻，李雪正在和客户沟通设计稿的修改意见。
看着屏幕上那条显示收入120000.00元的通知，她握着鼠标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这笔失而复得的钱，每一分都提醒着她过去的愚蠢和眼瞎，都沾着原身张宇的委屈和她的悔恨。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开始。一个象征性的、却至关重要的进展。它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证明王则明并非无懈可击，证明她正在一点点地清理着过去的污泥。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登录了手机银行。
她找到张宇的账户——那个曾经她无比熟悉、后来却变得无比陌生的账号。原身曾经无数次通过这个账户给她转账，支付工作室的费用，给她零花钱，而她，却曾那么理所当然地挥霍，甚至将钱转给王则明。
她将那十二万元，一分不差地全部转了过去。
在附言栏里，她认真地输入道：
“这是替张宇（原身）要回来的第一笔钱，也是我欠你的，先还一部分。”
她特意强调了“原身”两个字，像是在刻意区分，又像是在提醒自己，这笔钱的真正归属和意义。
点击确认。转账成功。
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转账成功提示，长长地、缓慢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肩上第一块、也是最沉重的一块石头。
与此同时，张宇的手机也收到了银行的短信提醒。
他正在开会，听到提示音，随手点开。当看到那条来自李雪的、金额为120000.00元的转账信息时，他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点开详情，看到了那条附言。
“替张宇（原身）要回来的第一笔钱……”
“欠你的……”
“先还一部分……”
他的目光在那条附言上停留了许久。
会议室里，下属正在汇报工作，声音似乎变得有些遥远。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这笔钱，某种程度上确实是“他的”，是原身辛辛苦苦赚来却被骗走的。它的回归，理应带来快意。
但看到李雪如此迅速、如此毫不犹豫地将这笔巨款全部转来，并且那样清晰地注明是“替原身”要回来的，他的心里反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能这么快追回一部分，背后必然付出了不少努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而她选择第一时间全部归还，这种近乎刻板的、不给自己留丝毫退路的做法，让他再次看到了她那近乎偏执的赎罪决心。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紧绷的、认真的，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不敢完全放松的忐忑。
第二天，张宇去了一趟银行。
他没有动用那笔钱，甚至没有让它在自己的账户里过多停留。
他单独开设了一个新的银行账户，手续很简单。在需要设置账户备注时，他握着笔，沉吟了片刻。
然后，他在备注栏里，输入了七个字：
“雪&宇的弥补基金”
“雪”和“宇”之间，他用了一个“&”符号连接，显得既关联，又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
“弥补基金”。这西个字定义了这个账户的性质，也定义了他对这笔钱的态度——这不再是简单的债务归还，而是被赋予了特定意义的资金。
办理完毕，他拿出手机，给李雪回复了一条信息。内容和他的人一样，简洁、清晰，不带多余情绪：
“钱己处理。剩下的，继续。”
信息发送成功。
他没有解释如何处理，没有提及那个新账户，更没有透露半点自己复杂的心绪。
他只是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指令：继续。
继续追讨，继续弥补，继续她选择的这条赎罪之路。
这条信息，像是一道冷静的闸门，既认可了她阶段性的成果，又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向了下一个需要攀爬的坡道。
李雪收到这条简短回复时，正在计算着距离还清风华违约金还差多少。看着那西个字“钱己处理”，她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后面紧跟的“剩下的，继续”，心又立刻沉静下来，甚至涌起一股更强的动力。
他没有客气，没有虚伪的推辞，这反而让她觉得踏实。
她收起手机，眼神更加坚定。
是的，剩下的，继续。
路还很长，但她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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