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病房的百叶窗，在婴儿床栏上切割出细长的光带。张怀宇在襁褓里轻轻扭动，发出小动物般的哼唧声。李雪撑着坐起身，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目光却迫不及待地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张宇彻夜未眠。他坐在两张床之间的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保持着随时可以起身的姿势。婴儿每次细微的动静都会让他绷首脊背，像守在雏鸟巢边的成鸟。
“他是不是饿了？”李雪轻声问，声音还带着产后的虚弱。
张宇立即按响呼叫铃，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护士进来检查时，他站在一旁紧紧盯着，连护士解开襁褓的动作都要过问：“需要帮忙吗？”
护士笑着摇头：“张先生别紧张，宝宝很健康。”
等病房重新安静下来，阳光己经爬上了病床的白色床单。张怀宇被放回母亲身边，小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软。李雪用手指轻轻描摹孩子的眉眼，忽然说：“该起名字了。”
张宇正在倒温水，壶嘴微微一顿。水流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你想过吗？”他背对着她问。
李雪的目光掠过窗外。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让她想起老房子阳台那些总是来偷吃月季花种的鸟儿。
“名字里……能不能带点纪念？”她说得谨慎，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婴儿襁褓的系带。
张宇转过身，温水杯在掌心转了一圈。晨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勾勒出略显疲惫的轮廓。他走到床前，单膝跪下来平视着李雪。
“张怀宇。”他吐出这三个字时，声音像浸过温水，“怀念的怀，宇字的宇。”
病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滴答的声音。李雪怔怔看着他，发现他眼底有细碎的光在流动。
“怀念他，”张宇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也寓意心怀广阔。”
婴儿突然抓住他的手指，柔软的小手还没法完全握住，却攥得很紧。张宇任由孩子抓着，声音更轻了些：
“不需要刻意隐瞒，而是坦然地记住和感恩。”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李雪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一滴泪突然落在襁褓上，洇开深色的圆点。她想起婚礼那天主桌上并排的照片，想起青岛海边三个人的影子，想起产房外漫长的等待。
所有这些记忆碎片，最后都融进这个名字里。
“好。”她哽咽着点头，把脸埋进婴儿带着奶香的襁褓里。
中午李峰来送饭时，保温盒里装着熬了整夜的鸡汤。他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先探头去看婴儿床里熟睡的外甥。
“这小子睡觉还皱眉毛。”他压低声音笑，眼角的皱纹堆得更深了。
张宇接过鸡汤盛碗，勺子碰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李雪靠在床头，看着哥哥小心翼翼触碰婴儿小手的模样，突然开口：
“哥，我们给孩子起名了。”
李峰立刻转身，围裙带子扫过婴儿床栏杆：“叫什么？”
“张怀宇。”张宇把汤碗递给李雪，声音平静。
空气凝固了一瞬。李峰脸上的笑容僵住，目光在夫妻俩之间来回扫过，最后落在婴儿熟睡的小脸上。这个粗犷的汉子突然抬手抹了把脸，手指在眼角停留了很久。
“怀宇……”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张怀宇……”
病房窗外的云朵缓缓飘过，在墙面投下流动的阴影。李峰走到婴儿床边，粗大的手指极轻地掠过孩子的额发。
“好名字。”他重重吸气，肩膀微微发抖，“真好。”
张宇上前半步，手搭在李峰颤抖的肩头。两个男人沉默地站在婴儿床前，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白色床单上。
“他……”李峰喉结滚动，“他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个“他”字在病房里轻轻回荡，带着某种释然的重量。婴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手无意识地挥了挥，像在回应这句话。
李雪捧着鸡汤碗，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见哥哥宽厚的背影微微佝偻着，看见张宇护在婴儿床前的手势，看见阳光里飞舞的尘埃像细碎的金粉。
所有未尽之言，都融在这个名字里了。
下午办理出院手续时，护士来填出生证明。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问到姓名栏时，张宇清晰地说出那三个字。
“哪个怀？”护士确认道。
“怀念的怀。”李雪抢着回答，声音比想象中坚定。
钢笔落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名字。墨迹未干时，张怀宇在襁褓里哭了起来，洪亮的哭声回荡在走廊里。张宇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动作从生涩渐渐变得熟练。
回家的车上，婴儿在后座的安全提篮里熟睡。李雪从副驾驶回头望去，看见阳光照在孩子绒毛细细的耳廓上。那个部位和她像得出奇，但眉宇间己经能看出张家的影子。
等红灯时，张宇伸手过来握住她：“在想什么？”
“想他第一次听胎教时的反应。”李雪微笑，“现在真的能听见了。”
公寓门口堆着很多礼物。赵峰送的金锁片，工作室员工凑钱买的婴儿车，还有不知谁放在门口的一盆月季花。张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开门，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小心。
新布置的儿童房里，飘窗垫着软枕，阳光正好照在月季花图案的床单上。张怀宇被放进婴儿床时突然醒过来，睁着琥珀色的眼睛西处张望。
“认得这里吗？”李雪俯身轻语，“这是你的房间。”
张宇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墙上的婚纱照里，青岛的海浪永远定格在翻卷的瞬间。而此刻现实里的阳光，正真实地温暖着孩子的脸颊。
暮色降临时，李峰打来视频电话。屏幕里他还在工地上，安全帽歪戴着，背景是轰隆的机械声。
“让我看看我外甥！”他对着镜头喊。
张宇把手机对准婴儿床。张怀宇正在啃自己的小拳头，口水沾得满脸都是。
“这小子将来肯定有出息。”李峰在电话那头笑，眼睛眯成两条缝，“名字起得好，怀宇，心怀宇宙！”
这个解释让张宇微微一怔。他低头看着孩子，发现婴儿正睁大眼睛望着墙上婚纱照里的海浪。
也许每个名字，都会在岁月里长出新的含义。
夜深后，张怀宇开始哭闹。新晋父母手忙脚乱地检查尿布、冲奶粉，最后发现孩子只是想要人抱。张宇抱着他在客厅来回踱步，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李雪靠在沙发上，看着丈夫的背影。月光从阳台洒进来，给这对父子镀上银边。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在医院醒来后眼神冰冷的张宇。
而现在，他正小心翼翼调整抱姿，让婴儿更舒服地窝在肩头。
“怀宇。”李雪轻声唤道。
张宇转身看她，怀里的孩子己经睡着了，小脸贴着他胸口，呼吸均匀。
“嗯？”他应道，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李雪只是微笑，伸手拂过孩子柔软的胎发。所有言语都沉淀在这个夜晚里，随着月光慢慢流淌。
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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