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2202的客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关雎尔加完班，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生怕吵醒己经睡下的室友。
她换好鞋，正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动作却猛地顿住。
客厅的沙发前，一个人影背对着她。
是樊胜美。
她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玩手机。她戴着耳机，正对着面前那块漆黑的，能映出人影的电视屏幕，做着各种表情。
时而蹙眉，时而惊讶，时而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破碎的悲伤。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投入得像个正在进行秘密仪式的小孩。
关雎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几天，她总能看到樊姐房间的灯亮到很晚。她知道樊姐在看书，在看那些经典的老电影。
但她从没想过，樊姐会……这样练习。
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和担忧，涌上了关雎尔的心头。
她站在玄关的阴影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也许是她的呼吸声惊动了樊胜美。
樊胜美对着屏幕练习的表情猛地一收，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孩，有些慌乱地回过头。
看到是关雎尔，她脸上的惊慌迅速褪去，转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意。
她摘下耳机。
“关关，回来啦？加班辛苦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试图用最快的速度恢复平日里的镇定。
“樊……樊姐。”
关雎尔局促地走了过来，双手紧张地攥着自己的包带。
“我……我刚回来。你……还没睡啊？”
客厅里的空气，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撞破，而变得有些尴尬。
樊胜美笑了笑，没解释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准备睡了。你快去洗漱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她说着就要起身回房，想把这一页快点翻过去。
“樊姐！”
关雎尔鼓足了勇气，叫住了她。
樊胜美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关雎尔的脸颊有些泛红，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手指把包带都快绞断了。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别问了，这是樊姐的私事，你这样会让她难堪的。
另一个说，你必须问，樊姐现在肯定很难，她需要人关心。
最终，那个善良又勇敢的小人，占了上风。
关雎尔抬起头，迎上樊胜美的目光，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真诚和关心。
“樊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新的计划了？”
她问得很小声，很小心，生怕自己的哪个字眼会刺痛对方。
“我看你最近……一首在看那些表演方面的书和电影。”
问完这句话，关雎尔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她做好了樊姐会敷衍，会生气，甚至会嘲笑她多管闲事的准备。
然而，樊胜美都没有。
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眼含担忧的女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前世，她身边的人，要么看她笑话，要么等她救济。
从没有人，会用这样纯粹的，笨拙的方式，来关心她真正想要做什么。
樊胜美脸上的那点不自然，彻底消失了。
她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关关，你坐。”
关雎尔愣了一下，顺从地坐了过去。
樊胜美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没有绕圈子，也没有找借口，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
“我想去当演员。”
这六个字，她说得清晰，平静，却像一颗炸弹，在关雎尔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当……当演员？
这个词，离她们的生活太遥远了。
遥远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关雎尔张大了嘴巴，镜片都差点滑下来。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樊姐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她看着樊胜美那双眼睛。
那里面没有疯狂，也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对未来的，孤注一掷的渴望。
“我把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卖了。”
樊胜美平静地叙述着，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那些东西换不来我想要的生活。以前的路，我也走不通了。”
“关关，我今年二十七了，没时间再去做梦，也没资格再走错路。我想了很久，我有什么？”
她伸出自己的手，摊开关雎尔面前。
“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没有存款。”
“我唯一拥有的，就是这张脸，还有这些年察言观色练出来的，对人心的那点揣摩。”
“我想把它们，变成我吃饭的本事。堂堂正正的，靠自己吃饭的本事。”
她没有提重生，没有提那些匪夷所思的先知。
她只是把自己最现实，最残酷的处境，和盘托出。
这份坦诚，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关雎尔彻底听傻了。
她看着樊姐，看着她平静说出这番话的侧脸。
她忽然觉得，以前那个总是端着架子，用一身名牌伪装自己的樊姐，彻底消失了。
眼前的这个人，她把所有的铠甲都卸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颗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跳动的心。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想要挣脱命运的狠劲，让关雎尔感到无比震撼。
她非但没有觉得荒谬，反而觉得……
樊姐在发光。
“樊姐……”
关雎尔的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樊胜美，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没有说“这太难了”，也没有说“你再考虑考虑”。
她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感染的激动和颤抖。
“樊姐，你好酷！”
这几个字，让樊胜美的心，猛地一颤。
她愣愣地看着关雎尔。
关雎尔抓住了她的手，那双总是写代码，有些冰凉的手，此刻却充满了力量。
“我支持你！”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这份支持，干净，纯粹，不带任何功利的计算。
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照进了樊胜美那颗己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独行的心。
她的眼眶，也控制不住地，热了。
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而得到如此真诚的，毫无保留的支持。
“谢谢你，关关。”
樊胜美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真的，谢谢你。”
那个夜晚，两个女孩在客厅里聊了很久。
从表演聊到未来，从梦想聊到现实。
关雎尔第一次发现，樊姐的知识面远比她想象的要广。她对电影的理解，对角色的剖析，都带着一种独特的，被生活淬炼过的深刻。
而樊胜美也第一次，向一个人敞开了自己的野心。
那种感觉，陌生，却无比畅快。
* * *
第二天，是个晴天。
樊胜美起了个大早。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花一个小时化上精致的全妆。
她只是简单地扎了个马尾，穿上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她手机里，躺着昨天晚上关雎尔帮她查好的，全上海最有名的几家表演培训机构的地址。
她卖掉所有“战袍”换来的那笔钱，总共一万八千六百五十块。
这是她的全部家当，是她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上午十点，樊胜美站在一栋看起来颇有艺术气息的大楼前。
这里是其中一家名为“镜界”的表演工作室。据说，从这里走出了好几个现在当红的二线演员。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工作室里很安静，前台的女孩正在打瞌睡。
看到有人进来，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你好，有事吗？”
女孩上下打量了樊胜美一眼，看到她一身朴素的打扮，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来这里的，要么是想出名的网红，要么是家里有钱的艺术生，穿成她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樊胜美没有在意她的眼神。
她走到前台，声音平静而有力。
“你好，我来报名。”
“报名？”女孩撇了撇嘴，“我们这儿的课程可不便宜。最基础的入门班，三个月，两万块。”
她故意把价格咬得很重，等着看对方知难而退的表情。
樊胜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支付页面。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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