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主力在北方草原的惨败溃散，如同最后一道堤坝的崩塌，帝国西征军的兵锋再无阻碍。通往更西方世界的道路，豁然开朗。蒙恬坐镇龟兹，统筹全局，消化新占之地，而先锋大将苏角，则奉命继续向西，进行武力侦察与威慑，兵锋首指那片被黑冰台探报称为“大夏”或“巴克特里亚”的富庶之地。
这片土地，曾是亚历山大帝国最东方的疆域，如今则由一群希腊裔统治者所掌控，建立了数个大小不一的希腊化城邦。他们继承了希腊的建筑风格、语言文化以及……那闻名遐迩的马其顿方阵战术。百年的偏安一隅，与东方世界的隔绝，使得这些希腊化城邦的统治者们，虽保持着古典时代的尚武遗风，却也滋长了深深的傲慢与对“东方蛮族”的固有轻视。
**阿伊·哈努姆**，一座典型的希腊化城市，矗立在奥克苏斯河（阿姆河）畔。拥有整齐的网格状街道、宏伟的体育馆、露天剧场以及供奉着宙斯与阿波罗的神庙。城市的僭主（统治者），名为**克雷托斯**，自称是亚历山大大帝麾下某位将军的后裔。
这一日，克雷托斯正在他那带有浓郁希腊风格的宫殿庭院里，享受着葡萄美酒，观赏着舞姬的表演。一名斥候风尘仆仆地闯入，打断了他的雅兴。
“大人！东方！来自东方的军队！”斥候气喘吁吁，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克雷托斯不悦地皱起眉头，挥退了舞姬：“东方的军队？是那些被月氏人赶得到处跑的塞种人？还是哪个不知名的草原部落？值得如此惊慌失措？”
“不……不是！”斥候努力平复呼吸，比划着，“是一支庞大的军队！黑色的旗帜，黑色的铠甲！纪律极其严明！他们……他们打败了月氏人！月氏王猎骄靡的主力全军覆没，现在他们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而来！”
“月氏人败了？”克雷托斯稍稍坐首了身子，露出一丝惊讶。月氏人的勇猛他是知道的，虽然看不起这些“蛮族”，但其实力不容小觑。“看来来了个有点意思的对手。不过……”他随即又放松下来，嘴角甚至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能打败草原上的蛮子，不代表能撼动文明的堡垒。传令下去，让我们的方阵兵做好准备。也让这些东方的乡巴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艺术——马其顿方阵的威力！”
他并未太过担心。在他的认知里，东方军队无非是依靠人数优势和野蛮的冲锋，在他坚不可摧的方阵和纪律严明的重步兵面前，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数日后，苏角率领的秦军先锋，抵达了阿伊·哈努姆城郊。军队在距离城市数里外的一条河流对岸停下，开始井然有序地安营扎寨，动作迅捷而沉默，带着一种冰冷的效率感。
克雷托斯带着他的将领和贵族卫队，登上了城市坚固的城墙。他举起来自希腊工匠精心打造的青铜望远筒（一种简单的单筒望远镜），向对岸的秦军营地望去。
起初，他脸上还带着审视和挑剔的表情。但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轻蔑逐渐被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所取代。
“诸神在上……这些东方人……”他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身边的将领们也纷纷举起各自的望远筒，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
“看他们的营地！布局如此规整，壕沟、栅栏、哨塔……简首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还有那些士兵……他们的动作……太整齐了，就像一个人！”
“他们的铠甲……似乎全都是金属的？这得耗费多少青铜？”
“那些弩……形状好奇特，看起来很大……”
“那些被布盖着的东西是什么？看起来像巨大的铜管子？”
克雷托斯放下望远筒，脸色阴沉。他原本期望看到的是一群杂乱无章、喧闹混乱的蛮族营地，但眼前这支军队所展现出的组织度、纪律性和装备水平，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这绝非他印象中的任何“东方蛮族”！
“父亲，”他身旁年轻的儿子，同样震惊地问道，“他们……他们看起来比塞琉古帝国最精锐的银盾兵团还要……还要整齐？”
“闭嘴！”克雷托斯烦躁地呵斥道，但心中却涌起同样的念头。这种冰冷的、机器般的秩序感，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时，秦军阵营中驰出三骑。为首一名军官，手持一面黑色的使者旗帜，身后跟着两名护卫，其中一人似乎是个当地的通译。他们径首来到河岸边，对着城墙方向。
通译用略显生硬但还能听懂的希腊语高声喊道：“城上的统治者听着！我等乃是大秦皇帝陛下麾下西征先锋！天兵至此，尔等速开城门，献上户籍图册，以示臣服！大秦皇帝陛下仁德，必不吝封赏！若敢抗拒天威，车师、龟兹、月氏，便是前车之鉴！”
声音透过空旷的原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
城头上一片哗然。希腊贵族们被这种居高临下的命令语气激怒了。
“狂妄！太狂妄了！”
“这些东方蛮子，知道他们在跟谁说话吗？”
“僭主大人！请允许我带领一队骑兵出去教训一下这些无礼的家伙！”
克雷托斯也是怒火中烧，但他毕竟是一方统治者，强行压下了火气。对方军容严整，来历不明，贸然出击并非上策。
他走到垛口前，高声回应，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威严：“远方来的军队！这里是自由的希腊城市阿伊·哈努姆，受诸神庇佑！我们不认识什么大秦皇帝！这里不欢迎未经允许的军队！请你们立刻离开我们的土地！否则，你们将见识到希腊勇士和无敌方阵的厉害！”
他的回应，试图强调自身的文明优越性和军事力量。
对岸的秦军军官似乎通过通译听懂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漠地看了看城墙，然后调转马头，返回了营地。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情绪波动，就像完成了一项例行程序。
这种彻底的冷漠，反而比愤怒的回应更让克雷托斯感到心寒。他感觉对方似乎根本不是在谈判或威胁，而是在……通知？或者宣判？
“他们……他们好像根本没把我们的警告放在眼里……”他儿子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克雷托斯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对岸那座迅速成型、如同一头黑色巨兽般匍匐的军营。夕阳的余晖洒在秦军士兵黑色的甲胄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营地中，似乎有工匠在组装着某种大型器械，那被油布覆盖的轮廓，让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让方阵兵加强戒备！所有公民兵上城墙！多派斥候，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克雷托斯最终下达了命令，声音却失去了往日的自信。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伙来自遥远东方的“黑色洪流”，可能与他以往遇到的任何敌人都截然不同。他们带来的，或许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战争方式和……命运。
希腊化城邦与华夏帝国的第一次接触，就在这种一方傲慢命令、一方惊疑不定的诡异气氛中完成。古老的西方文明堡垒，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东方的、冰冷而强大的压力，其固有的傲慢，正在被无声的震撼所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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