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道的夯土声如同帝国强劲的心跳,回荡在西方山川之间。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一统的诏令,在经过初期的阵痛与铁血镇压后,其深远的效益开始如同春雨润物,悄然显现。然而,嬴政深知,一个真正强盛的帝国,不仅需要畅通的血脉(驰道)、统一的意志(律法文化),更需要繁荣的肌体——经济。
这一日的朝会,议题转向了看似琐碎,却关乎民生的市井之事。治粟内史与几位负责市贸、税收的官员正在奏报新币与统一度量衡推行后的情况。
“陛下,半两钱制作精良,轻重适宜,商贾百姓皆乐用之,流通日益广泛,昔日六国劣币几近绝迹。”治粟内史先报了喜。
但随后便面露难色:“然……各地市易,仍多滞碍。其一,旧币虽废,然兑换过程,各地官设钱铺标准不一,仍有盘剥之事,民有怨言。其二,虽有统一度量衡器,然偏远郡县,监管难以周全,奸商猾吏勾结,大斗进小斗出现象仍未绝迹。其三,各地关隘虽撤,然郡县之间,仍自设税卡,重复征税,商旅苦不堪言,货物流通大受阻隔。”
李斯闻言皱眉道:“此皆吏治不清,执行不力所致!当严令御史彻查,重办此类蛀虫!”
始皇嬴政静静听着,手指在御案上无意识地轻叩。他知道,这些问题根源在于旧有的地方保护主义和吏治腐败的惯性,绝非单纯靠严刑峻法能瞬间根除。需要的是建立一套更清晰、更便利、更能鼓励商业活动的规则和环境。
“严查自然要严查。”始皇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堵不如疏。与其终日疲于查处奸猾,不如为其开辟坦途,使诚信经营者获利,使违法者无处遁形。”
他目光扫过群臣,提出了超越时代的经济治理理念:
“一,于咸阳设立‘平准官署’,隶属治粟内史,专司调控物价、统一货币兑换标准。大量铸造足额半两钱,于各郡县设立官营‘钱库’,明码标价,公平兑换旧币余烬及金银,杜绝私兑盘剥。并根据各郡县物产丰歉,适时从国库调拨物资平抑物价,防止谷贱伤农、奇货可居。”
“二,颁行《市易律》,明确规定市籍登记、货物定价、契约规范、纠纷仲裁等细则。鼓励成立大型‘市集’,集中贸易,便于管理稽查。严惩使用非标准度量衡器及欺诈行为,鼓励商贾互相监督举报,一经查实,重奖举报者,严惩奸商!”
“三,废除一切郡县自设之税卡!帝国赋税,只在货物出入关隘及主要市集时,由中央派驻之税吏依律征收一次!敢有再设卡私征者,郡守以下,皆以贪腐论处,斩立决!”
“西,”始皇顿了顿,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看到了那些正在修筑的驰道,“驰道修筑,优先保障商队通行。各驿站除服务驿传、军队外,亦需为过往商旅提供住宿、仓储、牲畜换乘之便,收取公允费用。朕要让帝国的道路,不仅跑得快马,更要流通天下之货!”
这一系列政策,核心思想是:标准化、便利化、法制化。通过建立公平透明的市场规则和基础设施,来促进商业繁荣,从而增加帝国赋税,活跃经济,反过来巩固统治。
群臣听得有些发懵。皇帝陛下对市井商贸之事,何以如此精通?那“平准”之策,竟似有无形之手调控市场,精妙无比!废除地方税卡更是大手笔,虽短期内可能减少地方收入,却无疑能极大刺激物流!
李斯率先领悟其中深意,赞道:“陛下圣明!此策若行,则天下商旅必如归水之鲫,争相奔走于驰道之上!货殖流通,则赋税之源自广;市易繁荣,则百姓生计自足!实乃富民强国之良策!”
治粟内史也恍然大悟,激动道:“臣愚钝!陛下此举,正是从根本上杜绝奸猾之术!臣即刻下去拟定《市易律》细则,筹建平准官署及各地钱库!”
诏令迅速颁行。
效果立竿见影。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那些行走西方的商贾。郡县之间的税卡被强行拆除,持戟秦军守卫在关键路口,确保政令畅通无阻。驰道虽然尚未完全贯通,但己修通的路段平坦宽阔,车马行进速度大增。新设立的驿站提供着 standardized 的服务,虽然收费,却安全可靠。
咸阳及各郡治所,官营钱库挂牌营业,兑换价格公开透明,童叟无欺。大型官营市集开始规划建设,吸引了大量商贩入驻。《市易律》的草案被广为宣传,虽然严厉,却也给了诚信经营者明确的预期和保护。
黑冰台的探员和御史们的巡查重点,也悄然增加了一项:监督市易新政的执行,严查阻挠商旅、私设税卡、操控物价的行为。几颗敢于顶风作案的地方小吏和奸商的人头落地后,风气为之一清。
渐渐地,原本因战乱和割据而萎缩的区域间贸易,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复苏并蓬勃发展起来。关中的粮食、巴蜀的锦缎、河东的盐铁、吴越的铜锡、西域的玉石……各种各样的货物,沿着日益通畅的道路网络,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度流动起来。
咸阳的东西二市,更是变得空前繁华,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天南地北的口音混杂在一起,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帝国的赋税收入,随着商业的活跃,开始稳步增长。
始皇嬴政偶尔会通过黑冰台的密报,了解各地市易的情况。看着报告中关于货物种类、流通数量、税收增长的数字,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经济这盘棋,正在按照他的设想,一步步活起来。
商业的繁荣,不仅带来了财富,更在无形中加速了文化的融合与帝国的真正统一。当人们习惯于使用同样的钱币、遵守同样的规则、依赖同样的道路进行交易时,那种基于地域的隔阂和旧国的认同,便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解了。
帝国的肌体,因为经济血脉的畅通,正变得更加健康、强壮,也为接下来更大的动作,积蓄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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