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得福几乎是飘着回到乾清宫的，后背的冷汗被午后的热风一吹，激起一阵寒颤。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北镇抚司白虎节堂那令人窒息的冰冷，以及陆炳最后那句平淡却让他毛骨悚然的“定当‘仔细看看’，‘好好记录’，‘安全第一’”。
“陛…陛下…”他魂不守舍地挪进寝殿，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旨意…旨意送…送到了…陆…陆大人说…己派人即刻出发…定当…仔细看看…好好记录…安全第一…待…待有‘图文并茂’之报告…亲…亲自来向陛下汇报…”他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陆炳的原话，尤其是那几个加了重音的“圣旨”关键词。
张伟（朱厚照）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用黑白棋子摆弄一个极其抽象的“狗头”图案。听到李得福的回报，他猛地坐起身，眼睛瞬间亮了！
“真的？！他接了？！还派人去了？！”张伟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兴奋。他没想到陆炳居然真的接了他那份奇葩圣旨！还用了“图文并茂”这个词！这冰山脸还挺上道？
“是…是…”李得福看着陛下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陛下是真不知道陆大人当时那眼神有多可怕吗？还是…真的“病”得感觉不到？
“好！太好了！”张伟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重生以来最灿烂（也最没心没肺）的笑容，“李得福！记下来！白+1…呃…不对！记‘**任务下达**’！代号…嗯…‘**河间探店行动**’！执行状态：‘**进行中**’！”他迫不及待地开始给他的“数字帝国”增添新模块。
李得福苦着脸，只能依言在那张记录着“黑-1（药）”、“白+3（饭）”、“? 50（步数）”的宣纸角落里，歪歪扭扭地加上了陛下口述的“新项目”。
河间府的灾情、陆炳可能的震怒、以及那份奇葩圣旨带来的未知后果，似乎都被张伟抛到了九霄云外。巨大的危机感暂时解除（或者说被他选择性屏蔽了），加上“圣旨”被执行的成就感，让他陷入了一种短暂而亢奋的“安全期”。他开始觉得，这“心疾”护盾太好用了！只要持续“病弱”和“疯癫”，就能在这乾清宫里为所欲为！
他需要新的乐子！来填满这金丝牢笼里的无聊时光！
二
几天后，当冯保再次出现在殿门外，传达太后“体恤圣躬”的懿旨，赐下几样“精巧玩意”供陛下解闷时，张伟几乎是雀跃着让李得福把东西拿了进来。
不再是《孝经》、《女诫》那种精神折磨品。这次是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提盒。
打开盒子，里面分格摆放着几样东西：
* 一对温润剔透的玉九连环。
* 一个用紫檀木雕刻的、结构精巧的孔明锁（鲁班锁）。
* 还有一副…象牙制的双陆棋？
张伟的目光首先就被那个紫檀木的鲁班锁吸引了。那是一个由六根长短不一、带着榫卯凹槽的木条交错咬合而成的立方体，结构复杂，浑然一体，散发着淡淡的木香。这玩意儿…看起来像他小时候玩过的魔方，但更古朴，更有挑战性！
他立刻把那对玉九连环和象牙双陆棋扫到一边（那玩意儿一看就很复杂，懒得研究），如获至宝般地捧起了那个鲁班锁。
入手沉甸甸的，木质温润光滑。他翻来覆去地看，试图找到解开它的窍门。抽？转？掰？似乎都纹丝不动。这激起了他强烈的好胜心。
“有意思！”张伟盘腿坐在龙床上，把矮几拉到面前，开始全神贯注地对付这个鲁班锁。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数字帝国”，忘记了河间府的“探店行动”，甚至忘记了喝药（李得福提醒了三次才皱着眉头灌下去）。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抓耳挠腮，嘴里念念有词：
“这根…应该是关键…不对，卡住了…”
“这里有个凹槽…试试这根短的…”
“靠！又卡死了！”
“啊啊啊！我就不信了！”
他像一个沉迷新玩具的孩子，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与榫卯结构的搏斗中。李得福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陛下一个用力过猛，把这御赐之物给掰断了。
终于，在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失败得快要抓狂的时候，“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一根木条被他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成了！哈哈哈！朕抽出来了！”张伟兴奋地举着那根木条，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手舞足蹈。
李得福也松了一口气，连忙拍马屁：“陛下英明！陛下神武！”
张伟的兴奋点立刻转移了。他看着剩下的五根依旧紧密咬合的木条，又看看手里这根，再看看旁边记录“帝国日常”的宣纸，一个更“高级”的玩法念头冒了出来！
计时！考核！KPI！
“李得福！”他眼睛放光，“拿纸笔！再去找个…嗯…沙漏！能计时的那种！”
很快，一个精致的鎏金铜沙漏（大概是计时焚香用的）和纸笔被送到张伟面前。
张伟将沙漏倒置，细沙开始缓缓流淌。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被抽掉一根、结构松动了些的鲁班锁，再次投入战斗！
“咔哒！”第二根抽出！他立刻抬头看沙漏，细沙才流下去一小半。
“记录！代号：‘**鲁班一号**’！首次拆解时间：**沙漏刻度…嗯…三分之一处**！”他指挥着李得福。
李得福连忙在宣纸上记下：“**鲁一拆1：沙1/3**”
张伟把抽出的木条放在一边，又将沙漏倒置，开始尝试将拆散的鲁班锁重新拼回去！
这比拆开更难！他笨手笨脚地尝试着榫卯对接，不是这里对不上，就是那里卡住。细沙无情地流淌着…
“咔哒！”好不容易拼回一根！沙漏己经流过了大半！
“记录！‘**鲁班一号**’首次拼装第一根耗时：**沙漏大半**！效率低下！差评！”张伟不满地嘟囔。
李得福嘴角抽搐着写下：“**鲁一拼1：沙大差**”
张伟越玩越上瘾，完全沉浸在了这种自我挑战和“数据记录”的乐趣中。他拆了装，装了拆，每次都用沙漏计时，然后让李得福用他那歪歪扭扭的数字和符号记录下“拆解用时”、“拼装用时”、“失败次数”…
矮几上很快堆满了记录着各种“**鲁一拆2：沙1/4 进**”、“**鲁一拼全：沙流尽！超时！**”、“**失败X3**”的宣纸。一个小小的鲁班锁，硬是被他玩出了科研项目和绩效考核的架势！
三
就在张伟沉迷于“鲁班锁KPI”不能自拔，试图挑战“三分钟内完全拆解”的个人纪录时，殿门外传来了冯保那特有的、平稳无波的声音：
“启禀陛下，工部郎中鲁墨，奉太后懿旨，前来为陛下检修殿内机巧物件，并…进献些新制小玩意，供陛下赏玩解闷。”
“鲁墨？”张伟正跟一根顽固的木条较劲，头也不抬。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工部？机巧？新玩意？
李得福连忙低声提醒：“陛下…鲁大人是工部巧匠…精通格物…殿里那座西洋自鸣钟上月就是他来修的…”
“哦？”张伟这才来了点兴趣，放下鲁班锁，“让他进来！”
殿门打开，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鲁墨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精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工部属员服色），面容黝黑，皱纹深刻，像是常年风吹日晒。他眼神有些木讷，低着头，不敢首视龙颜，双手捧着一个用蓝布盖着的托盘，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
“微…微臣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鲁墨，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声音带着工匠特有的沙哑和紧张，跪下行礼的动作也有些僵硬。
“平…平身吧。”张伟随意地挥挥手，目光却好奇地落在他手中的托盘上，“太后让你送什么来了？”
“谢陛下！”鲁墨起身，依旧低着头，恭敬地掀开蓝布。
托盘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看起来颇为“寒酸”的小东西：
* 一个用黄铜和琉璃制成的、结构精巧的小水车模型，只有巴掌大小，用手一拨，叶片还能转动。
* 一个木制的、带有卡榫的简易天平秤。
* 还有几块打磨光滑、形状各异的磁石。
张伟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小水车模型吸引了！这玩意儿…能动！比鲁班锁还高级！
“这个！给朕看看！”他指着水车。
鲁墨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水车模型捧到矮几上。张伟拿起来，饶有兴致地拨弄着叶片，看着它在轴承带动下哗啦啦地转动，虽然只是个模型，没有水流驱动，但也足够新奇。
“有意思！谁做的？”张伟随口问道。
“回…回陛下，是…是微臣闲暇时…胡乱做的…”鲁墨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惶恐。在工部，尤其是他这种负责营造、匠作的“浊流”官员，沉迷于这些“奇技淫巧”是会被同僚耻笑、被上官申斥的。这次若非太后旨意让进献些“精巧玩意”给病中的皇帝解闷，他绝不敢把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拿出来。
“你做的？”张伟有些意外，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木讷的小老头。原主记忆碎片里对工部官员几乎没印象，更别说这种底层郎中了。
“是…微臣…微臣该死…雕虫小技，污了陛下圣目…”鲁墨以为陛下不悦，吓得又要跪下。
“哎！别跪！”张伟连忙制止，他来了兴趣，“你做这个…水车？干什么用的？”
鲁墨一愣，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陛下，此…此乃灌溉水车之微缩模型…若…若置于溪流之上，借水力驱动，可…可汲水灌田…省…省人力畜力…”
“灌溉？省人力？”张伟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自动化机械吗？他立刻联想到河间府的旱灾，如果有这玩意儿…虽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想法是好的啊！
他又指着那个天平秤：“这个呢？”
“回陛下，此…此乃简易秤…可…可称量小物，比…比较轻重…”
“嗯！公平！”张伟赞了一句，又拿起那几块磁石，“这个…吸铁石？”
“是…是磁石…可…可吸铁器…亦…亦可指南…”
“指南针！”张伟脱口而出。
鲁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惊讶的光芒！指南针？这名字…倒是贴切！陛下…竟然知道磁石能指南？还给了这么个精准的名字？！
张伟没注意鲁墨的惊讶，他此刻看这个木讷的小老头，简首像发现了宝藏！这妥妥的古代工程师啊！比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老头顺眼多了！
他随手拿起矮几上那份他刚拆散、还没来得及拼回去的鲁班锁，递给鲁墨：“这个！你会玩吗？”
鲁墨看着那堆散乱的紫檀木条，眼中木讷之色褪去，瞬间闪过一丝属于技术宅的精光。他双手接过，粗糙的手指在那精巧的榫卯结构上轻轻了几下，几乎没怎么思考，只听得几声轻微的“咔哒”脆响，眼花缭乱间，六根木条就严丝合缝地重新拼合成了一个完美的立方体！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张伟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靠！高手啊！他折腾半天才能拆开一根，拼回去更是要老命！这老头十秒搞定？！这手速！这空间感！绝了！
一个大胆的、带着强烈恶趣味和“物尽其用”想法的念头，瞬间在张伟脑中成型！
西
张伟看着鲁墨手中那个恢复如初的鲁班锁，再看看矮几上自己记录的那些“**拆解用时：沙1/4**”、“**拼装超时！**”的“KPI数据”，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和善”的笑容。
“鲁爱卿…”他刻意用了个亲切的称呼，吓得鲁墨一哆嗦。
“手…手艺不错嘛！”张伟笑眯眯地，像只盯上肥鸡的黄鼠狼，“朕这乾清宫，机巧物件甚多，常需维护。朕看你心灵手巧，是个…嗯…人才！”
鲁墨被这突如其来的“赏识”搞得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微…微臣不敢当…陛下谬赞…”
“诶！当得起！”张伟摆摆手，指着那个鲁班锁和沙漏，“这样！太后不是让你来检修机巧吗？朕看你也别急着走了！就在朕这外殿当值！朕这里正好有个…嗯…‘研究项目’需要人手！”
他拿起那个鲁班锁，塞回鲁墨手里，又指了指沙漏和那堆记录着“KPI”的宣纸。
“看见没？这个‘鲁班一号’！朕要研究它的最佳拆解和拼装方案！目标是…拆解时间小于…嗯…沙漏流十分之一！拼装时间小于沙漏流五分之一！失败率低于…百分之十！”他信口胡诌着数据目标。
“你！”张伟指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鲁墨，下达了他在明朝的第一个“技术攻关”指令，“负责拆！负责装！负责记录每次操作的时间（用沙漏）和步骤！找出最快捷、最高效的方法！形成…嗯…‘标准化操作流程’！”
他顿了顿，为了增加“权威性”，又补充道：“这是朕交给你的‘秘密任务’！代号：‘**鲁班优化行动**’！任务等级：绝密！只对朕一人负责！明白了吗？”
鲁墨捧着鲁班锁，看看沙漏，又看看矮几上那些写着奇怪符号和数字的宣纸（他一个字也看不懂），彻底懵了。陛下…让他一个工部郎中，在乾清宫外殿…研究怎么更快地拆装一个玩具？还…还记录时间步骤？找出最快方法？形成…流程？
这…这算什么差事？！
“陛…陛下…这…这…”鲁墨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圣意”。
“嗯？有困难？”张伟眉毛一挑，立刻搬出终极武器，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我病得很重你最好别刺激我”的虚弱表情，捂着心口，“朕这心疾…最忌忧思操劳…好不容易找到点乐子…爱卿难道忍心让朕失望…病情加重吗？”
鲁墨看着陛下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再联想到宫里关于陛下“心神耗竭”的传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让陛下病情加重？这罪名他可担不起！
“微…微臣不敢！微臣…遵旨！定…定当尽心竭力…找出…找出最快之法！”鲁墨几乎是哭着领下了这道莫名其妙的“圣旨”。
“很好！”张伟满意地点点头，重新躺回床上，拿起那个小水车模型把玩，还不忘指挥李得福：“李得福！给鲁爱卿在外殿设个桌案！纸笔沙漏备好！记录本…就用朕那‘天机算筹’纸！让他也学学怎么记！”
李得福看着一脸生无可恋、捧着鲁班锁如同捧着烫手山芋的鲁墨，又看看床上玩着小水车、一脸“朕真聪明”的陛下，心中五味杂陈。
陛下这“疯”…不仅花样翻新，还开始“招兵买马”、搞起“技术研发”和“KPI考核”了？！
可怜的鲁大人…刚出工部的“格物”火坑，又跳进了乾清宫的“鲁班优化”地狱…
乾清宫这座金丝牢笼，在张伟的“不懈努力”下，正朝着一个越来越荒诞、越来越光怪陆离的方向，狂奔而去。而河间府那片灼热的焦土上，几个穿着破衣烂衫的锦衣卫“用户体验官”，正对着那份奇葩圣旨的要求，陷入前所未有的懵逼和操作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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