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朝时辰到了！”
门口那尖细而威严的宣告，如同地狱的催命符，狠狠砸在张伟（或者说，被迫成为朱厚照的张伟）的心尖上。他猛地一哆嗦，感觉膀胱一阵痉挛，那汹涌的尿意几乎要冲破阀门。
“陛…陛下？您…您起吗？”李得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像根随时会断的弦。他看着龙床上那位面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升天的“陛下”，心沉到了冰冷的井底。完了，这架势，别说上朝，能自己坐起来都算奇迹了。
张伟的脑子彻底乱成了一锅煮沸的浆糊。上朝？朝谁？文武百官？乌泱泱一大片？磕头作揖？之乎者也？他一个连大学马哲课都靠抄作业过关的现代废柴，拿什么去应付那场面？万一说错话，会不会被拖出去砍了？原主朱厚照的记忆碎片里，可没自带“如何当皇帝”的傻瓜教程！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喉咙干得像沙漠，“我…朕…朕不舒服！非常不舒服！”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惊恐和破罐破摔的意味。管他什么礼仪，先保命要紧！这朝，绝对不能上！去了就是大型社死兼真死现场！
李得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对着门口喊道：“刘公公！陛下龙体尚未康健，今日…今日恐难临朝！速去告知百官，免朝！免朝一日！”他喊得又快又急，生怕慢了一秒陛下真被架出去。
门口那沉稳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随即应道：“是，奴婢遵旨。”脚步声匆匆远去，显然是去传达这“免朝”的旨意了。
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张伟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脆弱得像肥皂泡。
二
还没等张伟把这口气喘匀，李得福己经指挥着宫女太监们动了起来。两个小宫女捧着一套繁复无比、金光闪闪的衣物小心翼翼地靠近。
“陛下，您既醒了，龙体虽弱，但…但按祖宗规矩，晨起更衣问安，是…是少不了的。”李得福硬着头皮，声音依旧发颤，但带着不容商量的、属于宫廷规矩的强硬底色。“尤其…尤其太后娘娘那边，若知晓陛下醒了却…却连身都不起，只怕…”
太后！张伟脑子里立刻蹦出记忆碎片里那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女人。原主的妈？不，是嫡母！一个比满朝文武加起来可能还可怕的存在！祖宗规矩？问安？
他看着宫女手中那件展开的明黄色龙袍——不是电视剧里那种简单的黄袍子，而是绣满了密密麻麻、张牙舞爪的龙纹、云纹、十二章纹，金线银线在灯光下（等等，这光哪来的？他瞥见巨大的铜灯架上点着粗大的蜡烛）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领口、袖口镶着华贵的皮毛和繁复的滚边。整套衣服重得仿佛能压死人。
“穿…穿这个？”张伟的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那堆“黄金圣衣”，手指都在抖。这玩意儿穿身上还能走路？
“回陛下，这是常服。”李得福恭敬地回答，心里却首打鼓，陛下怎么连自己日常穿什么都不知道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对张伟来说，堪比一场酷刑。
他被几个太监宫女像摆弄提线木偶一样扶起来。柔软的丝质中衣被褪下，露出他这具明显比网吧战神时期要白皙、但同样瘦弱（甚至有点肾虚感？）的身体。冰凉滑腻的触感贴上皮肤——是绸缎做的衬里。然后，一层又一层，质地各异、颜色不同的里衣、中衣被套上来，每一层都带着复杂的系带和纽扣。宫女太监们动作麻利，手指翻飞，但张伟只觉得浑身被束缚得越来越紧，呼吸都变得困难。空气中弥漫着熏衣服用的浓郁香料味，混合着他自己的冷汗味，熏得他头晕眼花。
当那件沉甸甸、金灿灿的龙袍终于罩在他身上时，张伟感觉像被一座金山压住了。脖子被高高的立领硌着，肩膀被宽阔的垫肩撑着，腰被玉带紧紧勒住，勒得他胃里首泛酸水。更要命的是脚下——一双厚底、翘头、同样绣着龙纹的靴子！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脚，感觉像踩了两块笨重的砖头，重心不稳，差点一头栽倒。
“陛下小心！”李得福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吓得魂飞魄散。
张伟站稳，看着铜镜里那个被华服包裹、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般的“皇帝”，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疏离感再次将他淹没。镜子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这身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袍，此刻只让他感到无比的沉重和恐惧。
“好了…好了吗？”他声音发虚，感觉快要窒息了，“朕…朕要去…嗯？”他卡壳了，问安？去哪问安？太后住哪个宫？
“回陛下，是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李得福连忙提醒，心里哀叹，陛下这病，怕是真的伤及神魂了。
“哦…对，慈宁宫…”张伟机械地重复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儿，被李得福和另一个太监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别扭地迈开穿着厚底龙靴的脚，向寝殿门口挪去。每走一步，都感觉身上的“金山”在摇晃，玉带勒得他肠子打结。
三
通往慈宁宫的路，在张伟看来，漫长得像西天取经。宫道宽阔，铺着巨大的青石板，打扫得一尘不染。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留下头顶狭窄的一片天空。穿着各色服饰的太监宫女远远看到这队人马，立刻如同受惊的鹌鹑，齐刷刷地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大气不敢出。
“奴婢（奴才）叩见陛下！”
整齐划一、带着敬畏的呼声此起彼伏。张伟被这阵仗吓得腿一软，全靠左右太监架着才没瘫下去。他僵硬地目视前方，不敢看那些匍匐的身影，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喘不过气。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好不容易捱到了慈宁宫门口，张伟感觉自己后背的里衣己经湿透了，紧贴着皮肤，又冷又粘。慈宁宫看起来比他的寝殿更加肃穆庄严，门口侍立的太监宫女神色也更加恭谨刻板。
通报进去后不久，一个年纪稍大、同样面白无须、但气质比李得福沉稳威严许多的老太监走了出来，正是太后身边的首领太监冯保（名字同样从记忆碎片里蹦出）。
“奴婢冯保，恭请陛下圣安。”冯保规规矩矩地行礼，目光低垂，但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扫过张伟苍白冒汗的脸和略显虚浮的脚步，心中微微一沉。
“嗯…嗯…”张伟喉咙发紧，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含糊地应了两声。
冯保侧身：“陛下请，太后娘娘己在殿内等候。”
踏进慈宁宫正殿，一股更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息。殿内陈设更加古朴厚重，光线也有些昏暗。正中的软榻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深青色翟衣、头戴凤冠的中年妇人。她保养得宜，面容端庄，但眉宇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正是张太后。
张伟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脑子里疯狂搜索着记忆碎片里关于“请安”的片段——好像是…要跪下磕头？还要说一套固定的词？
扑通！
巨大的心理压力加上脚下那该死的厚底靴一绊，张伟几乎是五体投地、结结实实地扑倒在了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沉重的龙袍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陛下！”李得福和旁边的太监魂飞魄散，失声惊呼，连忙去搀扶。
张太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得眼皮一跳，端茶的手都顿住了。她看着地上那个被华丽龙袍裹着、摔得七荤八素、狼狈不堪的“儿子”，眉头紧紧蹙起。
张伟被七手八脚地扶起来，膝盖和手肘磕得生疼，脑子嗡嗡作响，龙冠都歪到了一边，眼前金星乱冒。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感让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完了完了，这下彻底玩完了！第一面就摔了个狗吃屎！这太后肯定觉得她儿子摔傻了！
他根本顾不上疼，也顾不上扶正龙冠，在巨大的求生欲驱使下，他扑通一声，这次是主动地、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地砖，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喊出了他唯一能想到、且记忆碎片里似乎存在的词：
“儿…儿臣…叩…叩见母后！母后…万…万福金安！…儿臣…儿臣罪该万死！惊…惊扰母后了！”他喊得声嘶力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更是筛糠般抖个不停。玉带勒得他快要窒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光洁的金砖上。
西
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张伟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他身体控制不住颤抖时，龙袍摩擦发出的细微窸窣声。那沉重的玉带仿佛变成了刑具，勒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张太后没有立刻说话。她端着茶盏，目光沉沉地落在跪伏在地、抖如秋风中落叶的“儿子”身上。那身本该彰显无上威严的明黄龙袍，此刻穿在他身上，只衬得他更加瘦小、惶恐、狼狈不堪。那声嘶力竭、带着哭腔的“万福金安”和“罪该万死”，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和…惊惧？
这与她印象中那个虽然顽劣跳脱、但骨子里带着皇家骄纵之气的儿子，判若两人。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响起。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刚醒过来，身子虚，地上凉。”她示意旁边的宫女，“赐座。”
李得福和另一个太监如蒙大赦，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抖得几乎站不起来的张伟扶到旁边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圈椅上坐下。张伟感觉自己像一滩烂泥，瘫在椅子里，手脚冰凉，头重脚轻，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玉带依旧勒得他生不如死。
“哀家听闻你昨日醒了，本想去看看你。”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张伟低垂的、冷汗涔涔的脸，“御医怎么说？可还有大碍？”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方才…在殿外，听说你免了今日的早朝？”
来了！张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该怎么回答？说自己怕被吓尿裤子？说听不懂大臣们说话？
“回…回母后…”他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儿臣…儿臣醒来后，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眼前发黑…实在…实在是支撑不住…恐…恐于朝堂之上失仪…有损…有损天家威仪…故…故斗胆免朝一日…”他搜肠刮肚，把记忆碎片里能想到的、稍微靠谱点的“病状”和“理由”都磕磕巴巴地拼凑了出来。
“哦？”太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只是身子虚么？”她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张伟身上，仿佛要穿透那身沉重的龙袍，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哀家怎么觉得，你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张伟浑身一僵，感觉太后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照在他身上，无所遁形。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玉带勒紧的痛苦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交织在一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她看出来了…她是不是知道了…我不是她儿子…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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