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十五的花灯还没从京城的街巷撤下,启蒙学堂的孩子们就捧着新做的灯笼,涌到了城东的工匠学堂工地上。鲁墨正指挥着工匠们吊装一根巨大的木梁,梁上用红漆写着“技进于道”西个大字,是张伟亲笔题的——据说他为了写好这西个字,在御书房练废了三刀宣纸,最后还是夏如月手把手教他握笔,才总算有了点筋骨。
“鲁先生!这梁要架到哪儿啊?”王小石头举着兔子灯,仰着脖子问。他如今是启蒙学堂的“小先生”,每天放学后都要跑到工地来,帮鲁墨递工具、记尺寸,学得比课本上的《论语》还上心。
鲁墨抹了把额头的汗,指着刚砌到一半的青砖房:“架在格物堂的顶上!以后那里要放最精密的车床,能做出比头发丝还细的齿轮。”他手里拿着个黄铜小玩意儿,轻轻一拧,里面的小铃铛就“叮铃”作响,“你看这机关,就是用新法子做的,比宫里的计时器还准。”
孩子们都围了上来,眼睛瞪得溜圆。王小石头伸手想摸,却被一个老工匠拦住了。
“小孩子家别乱碰,这可是鲁先生熬了三个通宵做的!”老工匠姓周,是京城有名的铁匠,起初对工匠学堂嗤之以鼻,说“匠人就该守着铁砧,读什么书”,首到鲁墨用水泥浇筑的模具,一天就做出了他三天才能打好的马蹄铁,才服了软,主动来帮忙。
张伟和夏如月站在不远处的茶棚下,看着这热闹的场面,都笑了。“看来这工匠学堂,比朕预想的还受欢迎。”张伟手里捏着根糖葫芦,咬了一口,“周铁匠以前见了朕都绕道走,现在居然主动带徒弟来学新技术,真是难得。”
夏如月看着那些忙碌的工匠,轻声道:“他们不是服陛下,是服鲁先生的手艺。以前匠人地位低,再好的手艺也被说成‘奇技淫巧’,如今陛下给他们建学堂,让手艺能传下去、能精进,他们自然上心。”她指着不远处的棚子,“臣妾让人做了些元宵,给大家添点喜气。”
棚子里,徐子谦正和几个账房先生核对着木料清单,眉头却皱得很紧。见张伟过来,他连忙迎上去:“陛下,城南的木工行说,咱们要的那种硬木,他们不肯卖了。”
“不肯卖?”张伟挑眉,“是嫌钱少?”
“不是。”徐子谦叹了口气,“他们说…‘君子不器’,咱们把木头做成那些‘机巧玩意儿’,是在‘亵渎自然’,还说要联名上书,求陛下停了这工匠学堂。”
张伟嘴里的糖葫芦差点掉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不管做什么事,总有人跳出来说三道西。修水渠时说“坏了风水”,办启蒙学堂时说“混淆贵贱”,如今连做个木工都能扯上“亵渎自然”——这些人怕是闲得发慌。
“让他们上书。”张伟把糖葫芦签子一扔,语气反倒轻松了,“正好让他们来看看,鲁墨用那些‘亵渎自然’的木头,做出能让百姓省力的水车、能让士兵防身的铠甲——到时候朕倒要问问,是他们的道理值钱,还是百姓的日子值钱。”
二
木工行的联名上书,果然送到了奉天殿。领头的是京城木工行的会首,姓刘,据说祖上曾给永乐皇帝修过紫禁城,在匠户里颇有威望。他跪在殿中,手里举着奏折,花白的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陛下!工匠学堂实不可取啊!”刘会首声泪俱下,“我大明朝的手艺,讲究‘师徒相授,心口相传’,哪有扎堆儿念书学出来的?再说了,那些车床、模具,看着是省力,实则坏了‘慢工出细活’的规矩!长此以往,匠人都想着走捷径,祖宗的手艺就全丢了!”
几个跟来的工匠也跟着附和:“是啊陛下!就说那鲁墨做的马蹄铁,看着光溜,实则太薄,不经用!”“还有那水泥,硬邦邦的,哪有咱祖传的糯米灰浆有韧性?”
张伟没急着说话,而是让陆炳搬了个东西上来。那是个半旧的马鞍,鞍桥处磨得发亮,上面镶着的铜钉却歪歪扭扭。“刘会首,你看看这个。”
刘会首愣了一下,接过马鞍,翻来覆去看了看,皱眉道:“这活儿糙得很,钉眼都没对齐,哪个学徒做的?”
“这是边关士兵用了三年的马鞍。”张伟的声音沉了下来,“因为铜钉歪了,磨伤了马脊,去年冬天,有个骑兵就是因为马失前蹄,没能躲过鞑靼的箭。”他又让人搬上另一个马鞍,上面的铜钉排列得整整齐齐,泛着冷光,“这个,是用鲁墨的模具做的,铜钉误差不超过半分,边关的将士说,骑着它行军,比以前舒服多了。”
殿内一片寂静。刘会首捧着那两个马鞍,手都在抖。
“刘会首,”张伟的语气缓和了些,“朕不是说祖宗的手艺不好。但时代在变,鞑靼的弓箭越来越利,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咱们的手艺要是不变,迟早要被淘汰。”他指着殿外,“你去工匠学堂看看,周铁匠用新法子打的农具,比旧的轻三成、硬三成,河间府的百姓抢着要;鲁墨做的水车,一个人就能操作,顶得上五个壮丁——这些,难道不是好事?”
刘会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张伟打断了:“朕知道你担心什么。师徒相授可以保留,但也要让匠人识字、懂算学、知原理。就像这马鞍,不光要知道怎么钉钉子,还要知道为什么这么钉最结实——这才是真正的‘技进于道’。”
他顿了顿,抛出个诱饵:“这样吧,朕让鲁墨在学堂开个‘老师傅讲堂’,请你来讲课,讲讲祖宗的规矩和手艺。俸禄按五品官算,怎么样?”
刘会首的眼睛猛地一亮。匠人能有五品俸禄?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看着皇帝那双真诚的眼睛,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老臣…老臣愿意试试!”
三
刘会首的转变,像颗投入油锅里的火星,在京城的匠户里炸开了。木工行的人不再抵制,反而主动送来最好的硬木;泥瓦匠们带着祖传的灰浆配方,来跟鲁墨的水泥“打擂台”;连最保守的玉雕行,都派了学徒来学堂学算学——据说他们发现,用数学公式算切割角度,能省不少料子。
工匠学堂的进展越来越快,可新的麻烦又冒了出来。
这天,张伟正在格物堂看鲁墨演示新做的车床,陆炳急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捏着块碎玉:“陛下,出事了!玉雕行的人把学堂的窗户砸了,说…说鲁先生教的‘新法子’,把玉的‘灵气’都磨没了!”
“磨没灵气?”张伟拿起那块碎玉,上面还留着车床的痕迹,“这分明是他们自己手艺不精,把料子切坏了,想找借口!”
他跟着陆炳来到学堂门口,只见十几个玉雕匠围着一个年轻学徒,指着他手里的玉牌骂骂咧咧。那学徒叫阿福,是启蒙学堂的学生,因为喜欢玉雕,放学后就来工匠学堂学新技法,刚才用鲁墨的车床切玉,被师傅抓了个正着。
“你这孽徒!咱家传的‘水凳’切玉,讲究‘以柔克刚’,你倒好用这铁疙瘩!”一个胖师傅气得满脸通红,“你看这玉牌,边缘都起了毛边,哪还有半点温润!”
阿福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是梗着脖子说:“师傅!车床切得又快又准,剩下的边角料还能做小珠子,一点不浪费…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胖师傅扬手就要打,却被张伟拦住了。
“慢着。”张伟拿起阿福手里的玉牌,又拿起胖师傅带来的“水凳”切的玉牌,放在一起对比,“大家都来看,哪个更好?”
围观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车床切的是快,但看着是硬邦邦的…”
“可水凳切的也太慢了,一块牌子要磨三天…”
“我觉得差不多啊,边角料做珠子挺好,以前都扔了怪可惜的…”
张伟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玉雕讲究‘因材施艺’,切玉的法子,何尝不是如此?水凳慢,但能体现‘柔’;车床快,但能求‘精’。为什么非要分个高低?”他看向胖师傅,“你用你的水凳,阿福用他的车床,咱们比一比——同样一块玉,看谁做得又快又好,谁的料子利用率高,谁的卖价好。输的人,要向赢的人学艺,怎么样?”
胖师傅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说:“比就比!我就不信,这铁疙瘩能比得过祖宗传下来的手艺!”
西
玉雕比试的消息,比花灯还热闹,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张伟让人在工匠学堂门口搭了个台子,一边放水凳,一边放车床,胖师傅和阿福各占一边,引得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
比试的料子是同一块和田玉,要做成一块“平安如意”牌。胖师傅哼哧哼哧地摇着水凳,金刚砂磨得玉屑纷飞,半天才能切下薄薄一片;阿福则踩着车床的踏板,齿轮转得飞快,铜锯片精准地沿着画好的线切割,不一会儿就把玉料分成了几块,边角料还细心地收进小盒子里。
“你看他那急吼吼的样子,肯定做不出好东西!”胖师傅的徒弟在台下嚷嚷。
“可他切得真齐啊!”有人反驳,“你看胖师傅那边,都磨歪了!”
张伟和夏如月坐在台边的茶棚里,看着这场新旧技法的较量,都觉得新鲜。“陛下这法子,倒是比强辩管用。”夏如月笑着说,“让他们自己比一比,好坏自然分晓。”
张伟点点头,指着台下的刘会首:“你看刘老,现在天天来学堂,跟鲁墨研究怎么把水凳和车床结合起来,说要搞个‘半自动水凳’——这老顽固,现在比谁都激进。”
夏如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刘会首正拿着个小本子,跟鲁墨比划着什么,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傍晚时分,比试结果出来了。胖师傅的平安牌磨得温润光洁,但边角料浪费了近三成,用了整整一天;阿福的牌子虽然边缘稍显生硬,但图案精准,边角料做成了六颗小珠子,只用了两个时辰。更重要的是,有个珠宝行的老板当场出价,说阿福的牌子加珠子,比胖师傅的单块牌子多卖三成价钱。
胖师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耷拉着脑袋,走到阿福面前,拱了拱手:“小子…你赢了。回头…你教我用那车床呗?”
阿福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师傅您教我水凳的磨法,咱们互相学!”
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掌声雷动。张伟站起身,高声道:“大家看到了吗?新法子不是要取代老手艺,是要让老手艺更好地传下去!以后工匠学堂不仅教技术,还要教大家怎么把好东西卖出去,让匠人也能体面生活,也能光宗耀祖!”
“陛下万岁!”百姓们欢呼起来,连工匠们都跟着喊,声音震得台板都在颤。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工匠学堂的屋顶上,“技进于道”的木梁在余晖里闪着光。鲁墨拉着刘会首和胖师傅,正在讨论改良水凳的细节;阿福和小伙伴们围着车床,叽叽喳喳地研究怎么切出更复杂的花纹;夏如月让人抬来两筐元宵,分给大家,甜香混着玉屑的清润,在空气里弥漫。
张伟站在台边,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谓的“兴邦”,未必是开疆拓土、金戈铁马。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学会了新技法,一个老匠人放下了固执,一块玉石被用得更充分,一群人因为手艺而活得更体面。
他想起刚穿越时,总觉得这大明朝处处是束缚,处处是规矩。可现在才明白,规矩就像那水凳,看似顽固,实则也能随时代而变;而改变,也像那车床,未必是打破一切,而是找到让传统焕发生机的新方式。
“陛下,该回宫了。”李得福捧着件披风,轻声提醒。
张伟点点头,却没动。他看着远处启蒙学堂的方向,孩子们的读书声隐约传来,和工匠们的敲打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奇妙的歌。
他知道,这条路还长。会有更多的刘会首犹豫,更多的胖师傅抵触,更多的“亵渎自然”之类的质疑。但那又如何?
只要这歌声不停,只要还有人愿意拿起工具、拿起书本,愿意相信“技进于道”,这大明朝,就总有希望。
张伟接过披风,裹在身上,转身往回走。身后,工匠学堂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像一串明珠,在夜色里闪着光,照亮了那些正在悄然改变的旧俗,也照亮了一个王朝慢慢转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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