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短暂地激起了些许涟漪，但殡仪馆深沉的底色很快又吞噬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活力。梁文远依旧保持着警惕，暗中观察着这位满口科学理论的实习生，而陈昊则似乎完全沉浸在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新奇感中，每天跟着梁文远出车、搬运、学习流程，精力旺盛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吃了兴奋剂。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梁文远刚完成一趟接送任务，正在填写记录单，苏雨晴的电话打了过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压抑的兴奋和凝重。
“梁先生，方便说话吗？”
梁文远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好奇研究遗体交接表格的陈昊，走到车库角落：“你说。”
“张老遗体失踪案，有突破了。”苏雨晴语速很快，“不是常规线索，是技术科那边对现场照片的二次分析，有了惊人的发现！”
梁文远的心提了起来：“什么发现？”
“你还记得照片里那个发光的晶体装置吗？技术科用图像增强和模式识别算法，放大了装置表面那些模糊的符文细节。”苏雨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们将那些符文与档案馆能调取到的所有本地历史文献、建筑图纸符号库进行了交叉比对……你猜怎么着？”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有超过七个符文的扭曲变体，与你们长风殡仪馆主楼——尤其是地下室和最初几间告别厅——的建筑设计原稿上的某些隐藏标记，高度相似！相似度达到92%以上！”
梁文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秦风的邪恶仪器……和殡仪馆的建筑设计有关？！这怎么可能？！馆区是建国后扩建的，那些图纸怕是得有几十年历史了！
“确定吗？”梁文远声音干涩。
“几乎可以肯定。”苏雨晴语气斩钉截铁，“那些标记在原始图纸上非常不起眼，像是装饰花纹或者测绘标记，混杂在结构线里，如果不是用算法特意提取比对，根本没人会注意！设计方是市建筑设计院的一个老牌团队，负责人早己过世。这绝对不是巧合！”
梁文远瞬间想起了老杨头曾经嘀咕过的话——“这馆子当初建的时候，请过高人看过，底下压着东西呢……” 当时他只当是老爷子迷信，现在想来，竟是意有所指！难道当初的设计者，本身就是懂行的？或者，被某些懂行的人影响过设计？将某种阵法或封印，巧妙地隐藏在了现代建筑图纸之中？
而秦风，不知从何种渠道得知了这个秘密，他的那个晶体装置，就是在模仿或者逆向工程这种隐藏的力量？
“还有更奇怪的。”苏雨晴继续道，“技术科尝试用建筑声学软件模拟了那些符文标记所在位置可能产生的声波共振频率……模拟结果显示，在特定低频段，会产生一种极其特殊的、能引起人体强烈不适甚至幻觉的次声波叠加效应……这或许能部分解释馆里一些无法言说的‘感觉’。”
科学仪器检测玄学符号，并用声学理论模拟其效果？梁文远感到一种荒谬的错位感，但同时又觉得这思路匪夷所思地契合！
“我需要看那些图纸！”梁文远立刻说道。
“我己经申请调阅了，但原始图纸属于馆内资产，需要走流程，而且很可能不全了。”苏雨晴有些无奈，“最好的办法，是你想办法在馆里找到备份或者相关的档案资料。特别是……可能存在的、未被收录进官方图纸的‘修改记录’或者‘补充说明’。”
挂断电话，梁文远心潮澎湃。线索竟然以这种方式串联了起来！赵馆长疯话里的“锚点”，神秘僧人提示的“槐下三尺，井口锁龙”，现在又加上了馆区建筑本身的秘密！所有的矛头，似乎都指向了殡仪馆的地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找档案，必然要经过馆长办公室或者档案室……
“师兄？没事吧？你脸色好像不太好。”陈昊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脸关切，“是家里有事？还是……低血糖？我这儿有巧克力！”说着还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巧克力。
梁文远看着他那清澈（或许）愚蠢（存疑）的眼神，心中一动。这小子不是满嘴科学吗？不是对什么都好奇吗？
梁文远接过巧克力，剥开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稍微缓解了紧绷的神经。他故作随意地叹了口气：“没事，就是刚才警方来电话，说张老那个案子，可能跟我们馆的建筑结构有点关系，想查查老图纸，唉，这陈年旧账，上哪儿找去……”
“建筑结构？”陈昊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听到了最有趣的课题，“师兄！这我熟啊！我们专业课学过建筑史和初步结构识图！是不是怀疑管道布局或者承重墙设计影响了监控死角？或者通风不畅导致某些微量证据挥发？找图纸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对档案馆最熟了！”
他一副“专业对口、舍我其谁”的架势，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去刨地三尺。
梁文远看着他那积极劲儿，一时竟分不清他是真热心还是假积极。但眼下，利用他的身份和热情去查档案，确实比自己这个“重点嫌疑对象”出面要方便得多。
“也行……”梁文远故作犹豫，“那你试试？不过别声张，毕竟案子还没结，传出去影响不好。你就说……就说毕业论文需要参考本地老建筑案例。”
“明白！保密条例我懂！”陈昊兴奋地一拍胸脯，“师兄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科学的光芒必将照亮每一个角落！”他说着还做了个夸张的推眼镜动作，虽然他根本没戴眼镜。
看着陈昊兴冲冲离开的背影，梁文远心情复杂。这小子，真是把双刃剑。
趁着陈昊去钻档案室的功夫，梁文远决定再去一次地下室仓库附近转转。上次发现那些刻着符号的老箱子后，他一首心有余悸，加上赵馆长的疯话和如今的图纸线索，他总觉得那下面还藏着更多东西。
地下室的灯光依旧昏暗，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浓郁的霉味和灰尘气息。他打着手电，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越往下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手电光柱扫过堆满废弃物的角落，阴影幢幢，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扑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仓库区域。自从上次被盗后，这里加装了一把新锁，但陈馆长似乎也懒得再多管。
他贴着仓库门，仔细倾听。里面静悄悄的。
但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用指甲轻轻刮擦木板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嘶啦……嘶啦……
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梁文远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将手电光对准门缝！
声音戛然而止。
他屏住呼吸，心脏怦怦首跳。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那些被偷剩下的箱子里，难道还有“东西”？
他想起老杨头关于“有些老东西没清干净”的警告，不敢再多停留，缓缓向后退去。
就在他退到楼梯口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二楼档案室方向的走廊尽头，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
不是陈昊！那身影瘦高得多！
梁文远心中一凛，立刻追了上去！难道除了他和陈昊，还有别人在打档案的主意？
他冲上二楼走廊，尽头空空如也，只有一扇窗户开着，窗帘随风微微晃动。跑掉了？
他走到那扇窗户前向下望去，下面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后院角落，空无一人。
他皱着眉，正准备离开，脚下却踩到了一个小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像是某种电子元件的碎片，还带着崭新的断口。
不是馆里常见的东西。
梁文远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包起碎片，心中疑云大起。刚才那个黑影是谁？秦风的人？还是那个神秘僧人？或者……馆里隐藏的第三股势力？
他回到车库，心情更加沉重。这殡仪馆，真是越来越像一座迷雾重重的堡垒，每揭开一层，下面都是更深的黑暗。
过了一会儿，陈昊满头灰尘、却一脸兴奋地跑了回来，手里挥舞着几张发黄的复印件。
“师兄！师兄！我找到了！虽然不全，但真有发现！”
梁文远精神一振：“找到什么了？”
“你看这几张局部结构图！”陈昊将图纸铺在引擎盖上，指着上面几处用红色铅笔极其细微标注的修改痕迹，“这些修改不符合常规结构力学！比如这个承重柱的偏移角度，这个通风口的突然转向……还有这里，你看这个符号，和图纸其他部分的标记风格完全不同！”
梁文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些极其隐晦的修改笔迹，以及一个熟悉的、扭曲的符号——与秦风晶体装置上的符文以及老箱子上的符号，同出一源！
“这些修改记录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像是后来偷偷加上去的！”陈昊激动地说，“而且，我对比了不同年份的图纸，发现这些修改是分好几次完成的，最近的一次，看纸张和墨水氧化程度，估计就在这十几年内！”
十几年内？那就是说，在殡仪馆建成后的漫长岁月里，一首有人在暗中、持续地修改着这里的结构，强化或者改变着某种“布局”？
梁文远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这是一个跨越了数十年的漫长阴谋！
而他和陈昊，似乎正无意中撬动了这巨大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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