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北太行山东麓,层峦叠嶂间藏着座废弃古庙,唤作 “慈恩庵”。听村里老人说,这庵子在前朝是香火鼎盛的去处,香客从山脚排到山门,庵里的尼姑们每日煮粥施斋,热闹得很。可后来赶上战乱,兵匪过境,一把火把庵子烧了个干净,只剩下断壁残垣立在山风里,百余年过去,墙皮剥得露出黄土,梁木朽得一掰就碎,唯有庵前两株古柏还站着,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叶子稀稀拉拉的,风一吹就 “哗啦啦” 响,远看像两只张牙舞爪的鬼手。
打从庵子废了,村里人就很少往那边去,倒不是怕破败,是怕夜里的哭声。
那哭声是近几十年才传开的,源头却要追溯到康熙末年。据说那会儿,庵子里住过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刚满月的婴儿,衣衫破得露着胳膊,头发乱得像枯草,见了人就磕头乞食。村里人可怜她,有的送块窝头,有的给件旧衣裳,妇人总抱着婴儿道谢,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
可庵子外有三个地痞,是邻村的泼皮,见妇人长得清秀,就起了坏心思。有天半夜,三人喝了酒,撬了庵子的破门,闯进去把妇人拖到后院的井旁,做了猪狗不如的事。妇人拼命反抗,怀里的婴儿吓得哇哇哭,地痞们怕被人听见,竟狠心掐死了婴儿,又把妇人推进井里,搬了块石头压在井口。
第二天,村里人没见妇人来乞食,寻到庵子里,才在井旁发现了婴儿的小鞋和几滴血迹。大伙猜着出了事,却没人敢惹那三个地痞,只能偷偷把井旁的血迹埋了,又在庵后挖了个浅坑,把找到的婴儿尸骨埋进去,连块碑都不敢立 —— 就这么着,母子俩成了无名冤魂。
打那以后,慈恩庵就不太平了。
夜里只要有人从庵前路过,准能听见婴儿的哭声,“哇哇” 的,又细又惨,像饿了几天几夜;偶尔还混着妇人的低泣,“呜呜咽咽” 的,飘在山风里,听得人心里发紧。要是有人敢再靠近一步,立马就有股阴风裹过来,吹得人西肢发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胆子小的能当场吓瘫。
村里人怕得不行,凑钱在庵子周围修了道石墙,有一人多高,又立了块木牌,用红漆写着 “夜禁行人”,想把冤魂困在里面。可这法子压根没用,反而那哭声更清楚了,有时候风大,几里外的村子都能听见,夜里家家户户都不敢开窗。
道光年间,有个外乡来的商人,姓钱,做茶叶生意的。那天他赶路晚了,没找到客栈,见庵子旁有间没塌的废屋,就想凑合一晚。半夜里,他正睡得迷糊,忽然听见 “哇哇” 的婴啼,心想:“这么偏的地方,怎么会有弃婴?”
钱某心善,爬起来摸了盏油灯,循着哭声往庵子走。石墙塌了个缺口,他钻进去,借着灯光一看,只见庵子的破佛殿里,有个妇人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个东西,正低头哄着,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大嫂,你怎么在这里?孩子是不是饿了?” 钱某快走两步,想递点干粮。
可他刚走近,妇人忽然慢慢转过头来 —— 那张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里空荡荡的,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血泪正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怀里的婴儿身上。再看那婴儿,小脸紫青,嘴唇乌青,忽然张开嘴,发出 “吱呀” 一声尖啼,声音像刀子似的扎耳朵。
“啊!” 钱某吓得魂飞魄散,油灯 “哐当” 掉在地上,灭了。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磕得头破血流也顾不上,跑出废屋没多远,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发现了他,把他抬回村里,可他己经说不出话了,脸色青黑,浑身冰凉,没过半天就断了气。大夫来看,说他是 “受了极大惊吓,魂飞魄散了”。
这事一传,慈恩庵的凶名更盛了,别说夜里,就是白天,也没人敢往那边走。
到了咸丰年,来了个游方道士,自称 “云隐子”,据说会驱邪捉鬼。他路过村子,听人说起慈恩庵的事,拍着胸脯说:“这点冤魂,贫道一符就能度了!”
村里人劝他别去,道士却不听,当天就住进了庵子,还在破佛殿里设了法坛,摆上香炉、桃木剑,点燃了三炷香。
半夜里,村民们在远处看着,只见庵子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接着就听见道士的呵斥声:“汝等冤魂,死己百年,何苦留恋阳间?速速随我符咒,入轮回转世,莫再害人!”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黄符从庵子里飞出来,“轰” 地燃起青火。可火刚灭,庵子里就传出妇人的哭声,比以前更惨,还夹杂着婴儿的尖啼,“我母子枉死,仇人没偿命,凭什么让我走?凭什么!”
哭声震得周围的树都晃,村民们吓得捂住耳朵。没过多久,就见云隐子跌跌撞撞地从庵子里跑出来,帽子掉了,道袍也撕了个口子,脸色惨白,嘴里念叨着:“怨气太重,度不了,度不了……” 说完,骑上毛驴,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没回来。
村里人这才知道,这对母子的冤魂,是因为仇没报,才不肯走 —— 那三个地痞后来病死的病死、遭横祸的遭横祸,可没人替母子俩昭雪,没人给他们立块正经的碑,他们的冤气就散不了。
同治年间,镇上有个学究,姓刘名子骏,读了不少书,总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信慈恩庵的传言。他说:“定是村里人自己吓自己,哪有什么冤魂?我倒要去看看,把这‘哭声’的底细查清楚。”
那天傍晚,刘子骏带着纸笔和一盏马灯,独自往慈恩庵去。他没进庵子,就在石墙外的草地上铺了块布,坐着看书,等夜里的哭声。
起初天还没黑透,山风呼呼地吹,古柏的影子晃来晃去,倒也没什么异样。可到了三更天,忽然听见 “呜呜” 的哭声,从庵子里传出来,越来越近,像是有个婴儿在饿肚子,哭得有气无力。
刘子骏放下书,握紧马灯,走到石墙的缺口旁,往里看。只见破佛殿的门口,慢慢走出来个妇人,还是那身破衣裳,怀里抱着婴儿,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哭。
“大嫂,你是谁?为何在此哭泣?” 刘子骏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妇人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 —— 还是那张血泪纵横的脸,空洞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刘子骏,声音嘶哑地问:“你可见我仇人?可见我仇人?”
刘子骏心里一寒,可还是强作镇定,拿起笔说:“我是外乡人,不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你若告诉我姓名,或许我能帮你寻查。”
“仇人就是当年害我母子的三个地痞!” 妇人忽然尖声哭起来,声音震得石墙都似在抖,“村里人都知道!他们都知道!却没人替我报仇!你还装什么不知道!”
怀里的婴儿也跟着尖啼,声音像裂帛一样,刘子骏只觉得心口一闷,“哇” 地吐出一口血,马灯 “啪” 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发现了他,把他救了回来。刘子骏虽然没死,却疯了,整天坐在家门口,抱着块石头,嘴里念叨着 “仇人”“血泪”,有时候还会突然哭起来,像婴儿一样 “哇哇” 地叫,首到老死,也没好过来。
打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打慈恩庵的主意。石墙渐渐塌了,木牌也烂成了泥,只有那两株古柏还站在庵前,枝桠依旧像鬼爪。
首到现在,要是有人夜里从山脚下路过,还能听见庵子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哇哇” 的,又细又惨,混着妇人的低泣,飘在山风里,听得人心里发毛,脚步都不敢停。村里的老人常告诫孩子:“别往东边山上去,那里有对冤魂,在等仇人呢……”
——
凡梦散人曰:
慈恩庵之哭,非鬼哭,乃冤哭也。母子无辜遭戮,血债未偿,魂魄流连百年,非为害世,实为诉屈。地痞逞恶,村民默视,道士难度,学究疯癫,皆因冤情太深,怨气难散。夫世间之恶,莫过欺凌弱女、残杀婴孩;世间之悲,莫过冤沉海底、仇不得报。观此庵事,可知因果循环不爽,善恶终有报应。为人者,当存怜悯之心,避恶向善,若遇冤屈,当伸而勿默,否则,纵是阳间逃得过,阴司亦难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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