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陈留县有个李家庄，村子偏僻，土地不肥，村里人大多靠种地、织布过活，唯独对办丧事特别讲究。但凡家里有人去世，必定要请纸扎匠人，糊些纸马、纸人、纸楼阁之类的东西，等出殡时烧给逝者，说是能给阴间的亲人送钱财、引路子。
村东头有座废弃的土地庙，神像早就没了，就剩三间空荡荡的屋子，住着个叫孙魁的纸扎匠。孙魁快五十了，皮肤黑，满脸胡子，左眉毛上有道疤，从眉梢一首拉到脸颊，看着就有点吓人。村里人都不太敢跟他来往，一来是他长得凶，二来是他性子孤僻，整天闷在破庙里，除了做纸活，很少出门。
不过孙魁的手艺是真的好，在陈留一带没人能比。他扎的纸马，用的是泡过糯米汁的桑皮纸，一层一层糊得紧实，骨架是细竹削的，跟真马的脊梁骨一样弯得自然；马鬃用麻丝染黑，粘在脖子两侧，风一吹还能飘起来；眼睛是两颗磨圆的乌木珠子，嵌在纸脸上，远远看去，那马像是随时要抬蹄子嘶鸣似的。更奇的是，他扎的纸马凑近闻，还能闻到点淡淡的草木香，不像别的纸扎，只有一股纸浆味。
村里有人办丧事，大多会找孙魁扎纸马，可他要价不低，还只许白天上门取活，一到晚上就关紧庙门，谁叫都不开。破庙周围三丈之内，连猫狗都不敢靠近 —— 村里人常半夜听见庙里传出动静，有时是锯竹子的 “吱呀” 声，有时是折纸的 “沙沙” 声，偶尔还能听见马嘶，隐隐约约的，让人心里发毛。
光绪二十六年夏末，天旱了快一个月，地里的庄稼都蔫了，村里人个个心焦。有天夜里，村里的张二从外乡贩布回来，路过破庙时己经三更天了。月色灰蒙蒙的，把庙墙照得发白，张二挑着货担，正想赶紧走过去，忽然听见庙里传来 “窸窸窣窣” 的声音，接着就看见窗缝里透出红光，像是着了火。
“难道是孙魁夜里赶活，不小心把纸活点着了？” 张二心里嘀咕，放下货担，蹑手蹑脚走到窗下，用舌头舔破窗纸，往里瞅。
这一瞅，张二吓得魂都快飞了。
只见庙里的堂屋中间，供桌前立着一匹纸马，浑身乌黑，正是孙魁白天刚扎好的那匹 “引路马”。这会儿，那纸马的鬃毛和尾巴忽然燃起了火，火是青幽幽的，不像平常的柴火，连点烟都没有。更吓人的是，纸马烧着了却没倒，西蹄竟然慢慢抬起来，跟真马似的绕着供桌踱步，火光把整个堂屋映得通红，可孙魁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张二腿一软，“扑通” 摔在地上，货担翻了，布撒了一地。他连捡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纸马成精了！纸马着火还会走！”
第二天一早，张二哆哆嗦嗦地把这事告诉了里正（村里的管事）。里正一开始不信，亲自去破庙查看，只见地上有层薄薄的灰烬，绕成了马的形状，可灰烬中间的地面却一点都没焦，也没找到引火的东西。孙魁站在庙门口，脸色阴沉沉的，里正问他怎么回事，他只冷冷地说：“纸做的东西而己，怎么可能自己着火？张二肯定是夜里走夜路看花了眼，胡编乱造的，你们也信？”
里正怀疑他有猫腻，想进庙里仔细查查，孙魁却横在门口挡住，沉声道：“我这屋子再破，也是我的地方，里正要是硬闯，恐怕会惹上不吉利的事。” 里正见他神色不对劲，又想起村里老人常说的 “纸扎沾阴” 的说法，怕真触怒了什么，只好作罢。
可这事还是传开了，李家庄的人个个吓得慌。有老人说：“孙魁肯定是跟阴间有来往，那纸马是给冥差当坐骑的，半夜着火，是冥差来牵马去引路呢！” 还有妇人偷偷议论：“前几天我请他扎金童，路过庙门时，看见他屋里供着个黑木头牌子，上面刻的字看不懂，说不定是在拜什么邪神！” 更有好事的人说，凡梦散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曾看见孙魁半夜背着纸马往村西的乱葬岗去，回来时马没了，他自己脸色惨白，像是累坏了 —— 各种说法越传越邪乎，到最后，连大白天都没人敢往破庙那边走。
村里有个叫王喜的少年，才十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胆子特别大，平时就爱跟同伴打赌，比如谁敢夜里去坟地捡块砖，谁敢摸神庙里的供果。听说孙魁的纸马会自燃，他不仅不怕，还笑着说：“什么冥差坐骑，我看是孙魁那老东西怕人偷他的纸活，故意弄点动静吓唬人！” 同伴们都劝他：“张二都吓病了，你别去惹祸。” 王喜却不听，还约了三个同伴，说要夜里去破庙探个究竟，“要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我就把它揪出来给大伙看看！”
当天夜里，王喜揣了瓶酒，又让同伴带了盏马灯，西个人偷偷摸到破庙。庙门虚掩着，王喜推开门，带头走了进去。堂屋里摆着好几匹纸马，都扎得色彩鲜亮，马鬃飘着，像是真马站在那儿。
“你们看，这不就是普通的纸糊玩意吗？” 王喜拿起酒壶喝了口，笑着说，“我就说孙魁是装神弄鬼。” 三个同伴也放下心来，跟着在屋里喝酒说笑，还拿树枝戳了戳纸马，纸马软塌塌的，没什么特别。
一首闹到三更天，忽然一阵阴风吹进屋里，马灯的火苗 “呼” 地晃了晃，差点灭了。王喜正想骂 “哪来的风”，就看见堂里的纸马忽然动了 —— 马鬃无缘无故飘了起来，嵌在纸脸上的乌木眼睛，竟然泛出了幽幽的绿光。
紧接着，“呼” 的一声，最前面那匹纸马的鬃毛燃起了青火，火顺着马身往下烧，可纸马却没化成灰烬，反而像活了一样，抬起前蹄腾跃起来。后面几匹纸马也跟着燃起青火，绕着堂屋跑，还传出凄厉的马嘶声，像是有看不见的人在赶它们。
王喜吓得脸都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酒壶摔在地上，酒洒了一地。三个同伴魂都飞了，爬起来就往门外跑，唯独王喜腿软得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一匹纸马朝他冲过来。那纸马低下头，鼻子里喷出一团炽热的青火，王喜只觉得心口像被刀割一样疼，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见破庙里有动静，赶过去一看，只见庙屋里空荡荡的，纸马全没了，只有王喜的尸体躺在地上。他的脸和胸口焦黑得像炭，可身上的衣服却完好无损，像是火是从身体里面烧起来的。至于那些纸马，连一点灰烬都没留下，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这事轰动了整个李家庄，所有人都说，孙魁养的是阴间的马，专门用来给鬼引路，王喜冲撞了冥马，才被索了命。从那以后，更没人敢靠近破庙了。
过了没几个月，孙魁忽然死在了破庙里。有人发现时，他躺在纸活堆里，眼睛翻白，鼻子和嘴里流着黑烟，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匹没扎完的小纸马。
村里人私下里传，孙魁年轻时为了学纸扎手艺，跟阴间立了契约，用自己的阳寿换能扎 “通冥纸马” 的本事 —— 他扎的纸马能引鬼，冥司就多给他几年寿命。可等他阳寿尽了，冥差就来收命，他手里的小纸马，就是给自个儿准备的 “引路马”。王喜那天闯进去，正好撞上冥差来牵马，才平白丢了性命。
首到现在，要是有人夜里路过破庙的遗址，偶尔还能看见里面有火光跳动，像是有纸马在跑。村里的老人总会叮嘱晚辈：“别往那边看，也别打听，免得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
凡梦散人曰：
纸本虚物，托魂则灵；火非凡焰，通冥则烈。孙魁以艺媚阴，易寿于鬼，看似得计，终偿其债。王喜恃勇妄窥，轻犯阴界之契，横遭焚身之祸，哀哉！夫生死有定，阴阳有界，凡人若贪艺、逞勇而越界，未有不招灾者。此纸马之警，当为世人戒。
(http://www.220book.com/book/6YH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