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 A | A

第8章 借宿书生

小说: 青灯鬼语   作者:凡梦散人
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青灯鬼语 http://www.220book.com/book/6YHB/ 章节无错乱精修!
 青灯鬼语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青灯鬼语最新章节随便看!

江南北境的山路,到了秋冬总像浸在水里。白露刚过,雾气就缠上了山坳,清晨是淡乳色的,到了黄昏就沉成青灰色,漫过石阶,漫过枯藤,连风都带着湿意,吹在人脸上,像贴了片冰凉的薄纸。

这条路人烟稀,往来的多是赶脚的货郎、赴任的小官,或是像那年冬天来的书生那样,背着行囊、神色匆匆的赶考人。山路中段有座驿舍,青瓦土墙,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头的黄土,像老人皲裂的皮肤。驿舍不大,就三间房,东头住店主,西头堆杂物,中间的堂屋生着炉子,供路人歇脚。守驿舍的是个姓陈的老汉,六十来岁,背有点驼,手上总戴着副露指的旧棉手套,见了人不笑,只点点头,递碗热水。还有个小童,是陈老汉捡的孤儿,叫小石头,十二三岁,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水,手脚勤快,却不爱说话。

那年立冬前,下了场连阴雨。雨不大,却绵密,织得像张网,把山路裹得严严实实。傍晚时分,雾气正浓,陈老汉刚把炉子捅旺,就听见门外传来“嗒嗒”声——不是雨打瓦檐的脆响,是脚踩泥水的闷响。

“有人吗?”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又轻又哑,像被雨水泡过。

陈老汉拉开门,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门口站着个书生,青布长衫被雨水泡得发沉,袖口磨出毛边,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文笈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身形清瘦,颧骨有点高,眼睛陷在眼眶里,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微弱的火苗。

“进来吧。”陈老汉往旁边让了让,声音有点闷。

书生点点头,踉跄着跨进门,文笈从肩上滑下来,他慌忙抱住,怀里露出半卷书,纸页被雨水浸得发皱。小石头赶紧搬来张板凳,又拿过块粗布巾递过去。书生接过布巾,却没擦脸,只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堂屋里,炉子烧得正旺,火苗舔着柴块,发出“噼啪”声。墙上挂着两幅旧画,一幅是残了角的《山路图》,另一幅画着株梅,墨色都褪了,只剩个模糊的影子。油灯吊在房梁上,光昏黄,照得梁柱上的裂纹明明灭灭。

陈老汉给书生倒了碗热茶,粗瓷碗边缘缺了个口。“赶路的?”

书生接过碗,双手捧着,掌心的热气慢慢渗进冰凉的手指,他喉结动了动,才低声应:“嗯,往南去,赶考。”

“这天气,山路不好走。”陈老汉往炉子里添了块柴,火星溅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

书生没说话,低头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小口喝着。茶是粗茶,带着点涩味,可他喝得很慢,像是在品什么珍馐。喝完半碗,他解开文笈,拿出卷册和毛笔,在桌上摊开。纸页潮乎乎的,他用布巾小心地擦了擦,才蘸了墨,慢慢写起来。

小石头蹲在炉边添柴,偷偷往书生那边看。书生的字写得真好,笔锋清瘦,却有力,像山涧的细竹,看着弱,实则韧。只是墨迹总干不了,晕在纸上,像滴在宣纸上的泪。

“写的啥?”小石头忍不住问,声音细若蚊蚋。

书生抬眼看他,嘴角牵了牵,像是笑:“《秋声赋》。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他念得轻,尾音有点颤,像是冻的,又像是带着点说不出的苦。

陈老汉坐在角落的竹椅上,吧嗒着旱烟,没接话。他守这驿舍二十多年,见多了赶路的书生,得意的、失意的、疲惫的,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安静得像团影子,却又透着股拧劲,好像有什么东西拽着他,不能停。

雨下得更密了,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声,像有人在外面轻叩。油灯的光晃了晃,把书生的影子投在墙上,又瘦又长,和房梁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倒像屋里多了个人。

夜深了,小石头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淌在袖子上。陈老汉磕了磕烟袋锅,准备去里屋歇着,却见书生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雨。

窗外,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驿舍的灯光在门口晕开一小片黄,照见雨丝斜斜地落。书生的脸贴在冰冷的窗纸上,眼睛睁得很大,却像没焦点,仿佛在看雾里的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他的手指在窗纸上轻轻划过,留下道湿痕,像个字,又不像。

“睡不着?”陈老汉忍不住问。

书生回过头,灯光照在他脸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有点红,像是冻的。“嗯,”他低声说,“雨停了,想出去透透气。”

“外面冷。”陈老汉皱了皱眉。

书生没说话,推开门走了出去。雨丝落在他的长衫上,很快洇出一片深色。他走到院中央,站在泥泞里,抬头望着远处的山谷。雾气从山谷里涌出来,像条白蟒,慢慢爬上山坡。月光偶尔从云缝里漏下来,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短,贴在湿泥上,像片被打湿的纸。

他的嘴动了动,没出声,可陈老汉站在门口,隐约觉得他在说什么——也许是句诗,也许是句抱怨,也许只是一声叹息。小石头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凑到门口,手里还攥着那盏提灯,灯光被风吹得晃,照在书生的背影上,忽明忽暗,像个随时会散的影子。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书生才转身回屋。头发更湿了,长衫下摆沾满了泥,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坐下继续写字。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春蚕在啃桑叶,又像心跳,一下一下,很匀。

陈老汉躺在内屋的硬板床上,却睡不着。那书生的样子,总在他眼前晃——清瘦的脸,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那双冻得发紫的手,握着笔时,指节都在抖。他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也有个书生来投宿,穿着差不多的长衫,背着差不多的文笈,说要去赶考。那天夜里雨太大,山路塌了段,书生急着赶路,凌晨就走了,结果——

陈老汉翻了个身,叹了口气。有些事,想起来心里就发沉。

天快亮时,雨停了。雾气淡了些,露出远处山尖的轮廓,青灰色的,像头伏着的兽。陈老汉起身去堂屋,想看看书生走了没——按说赶路的人,天一亮就得动身。

可堂屋里,空的。

桌上的粗瓷碗还温着,剩小半碗茶;卷册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压着块砚台;那半卷《秋声赋》摊开着,最后一句是“草木无情,有时飘零”,墨迹己经干了,却透着股湿意。

就是没人。

“人呢?”陈老汉心里咯噔一下,喊了声小石头。

小石头从里屋跑出来,揉着眼睛:“啥?”

“昨夜那书生,你见他走了?”

小石头摇摇头,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没、没有啊……我醒来时,他还在写字呢……”

两人慌忙往院外跑。院门口的泥地上,有串脚印,从堂屋门口一首延伸到院外的小径——可怪就怪在,脚印到小径边缘就断了,像被什么东西截断了似的,前面空荡荡的,只有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平平整整,连个鞋印都没有。

“这……这是咋回事?”小石头吓得脸都白了,抓着陈老汉的胳膊首抖。

陈老汉没说话,盯着那串断了的脚印,后背忽然冒出层冷汗。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书生——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也是在这驿舍投宿,也是凌晨不见踪影,后来有人在山谷里发现了他,冻得硬邦邦的,怀里还揣着没写完的文章。

“去镇上问问。”陈老汉的声音有点发颤。

到了镇上,陈老汉找到开杂货铺的老张头,老张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七十多了,啥都知道。

“你说的那书生,是不是穿青布长衫,背着个旧文笈?”老张头听陈老汉说完,咂了咂嘴。

“是!你咋知道?”

“哎,这驿舍,邪性。”老张头往烟斗里塞着烟丝,“二十年前,有个姓柳的书生,就是在你那驿舍投宿,夜里冻死在山谷里了。听说他家里穷,考了好几次都没中,那年是最后一次机会,结果……”

老张头叹了口气:“打那以后,每逢这样的冷雨天,就有人看见个书生在驿舍附近晃,想找地方避雨。有次货郎夜里路过,见他在你那驿舍门口站着,喊他,他也不应,第二天问你,你说没见着。还有人说,夜里听见驿舍里有读书声,第二天去问,你也说没人……”

陈老汉的心沉到了底。原来昨夜那个书生,不是活人。

“他……他没干啥坏事,就喝了碗茶,写了写字。”陈老汉喃喃地说。

“是啊,”老张头点点头,“这书生,可怜。听说他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篇没写完的策论,大概是……是还惦记着赶考吧。显形出来,也不害人,就想找个暖和地方,再写会儿字。”

消息传回驿舍,小石头吓得好几天不敢夜里出门,陈老汉却没那么怕了。他想起那书生捧着热茶时的样子,想起他写字时认真的侧脸,想起他站在院里望着山谷的背影——那不是恶鬼,是个有未了心愿的可怜人。

从那以后,陈老汉每天早晚都在堂屋点支香,对着空板凳拜一拜。他把那半卷《秋声赋》收了起来,压在砚台底下。夜里炉火总烧得旺些,油灯也整夜亮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再没见过那书生。

可每逢这样的冷雨天,夜深人静时,陈老汉总觉得能听见“沙沙”声——像笔尖划过纸页,又像有人在低声念诗。那声音很轻,混在雨里,若有若无,却让人心里踏实。

小石头问他:“老汉,那书生还会来吗?”

陈老汉望着窗外的雨,摇摇头,又点点头:“来不来都行。他要是来了,就再给他倒碗热茶,让他把文章写完。”

——

凡梦散人曰:

“人死魂未散,多因生前所念未了。显于世者,或警或慰。生者当敬而勿惊,谨慎行事,修身立志,鬼影非邪,皆由人心所致也。”



    (http://www.220book.com/book/6YH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
顶点小说 有求必应! 青灯鬼语 http://www.220book.com/book/6YHB/ 全文阅读!顶点小说,有求必应!
(快捷键:←) 返回目录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