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福一宿没睡踏实，脑子里反复排练着书店偶遇的戏码。这回可得装得像文化人，不能露怯。
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了，翻箱倒柜找出件最体面的蓝布褂子，还特意往头上抹了点水，把几根不听话的毛压下去。
狗子蹲在门口啃窝头，看他这架势乐了：“福哥，您这是要去相亲啊？”
“相什么亲，这叫战略。”光福系好扣子，又觉得太正式，解开两颗，“文化人都这样，随意，懂不懂？”
他揣上仅有的五毛钱，推着那辆叮当响的破车就出门了。路上还在嘀咕：得买本书装样子，不能光站着傻看。
新华书店离纺织厂不远，门脸不大，玻璃柜台上摆着红宝书，里头书架挤得满满当当。光福扒着窗户瞅了瞅，还没开门，只有个戴眼镜的老店员在里头掸灰。
他赶紧把车锁电线杆上，整了整衣领，清清嗓子推门进去。
老店员抬眼皮扫他一下：“同志要什么？”
“随便看看，学习学习。”光福背着手，装模作样踱到书架前，眼睛却往门口瞟。
时间还早，他真抽了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翻起来。字儿密密麻麻看得眼晕，只好盯着插图愣神。
门口铃铛响了好几次，进来的不是大妈就是小孩。光福腿都站麻了，正想蹲会儿，突然看见个蓝影子晃进来。
苏婷婷拎着个布兜，轻手轻脚走到文学类书架前，踮着脚够最上层那本《红岩》。
光福心跳如鼓，机会来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就把书够下来：“同志，我帮你……”
结果劲儿使大了，书是抽下来了，带倒了一整排书。哗啦啦啦，几十本书劈头盖脸砸下来。
老店员嗷一嗓子：“干什么呢！”
苏婷婷吓得往后跳，看清是光福又噗嗤笑了：“怎么又是你？”
光福手忙脚乱捡书，脸涨成猪肝色：“失误，纯属失误……”
好不容易把书码好，老店员瞪着他首哼哼。光福赶紧把《红岩》递给苏婷婷：“你要看这个？真有思想！”
苏婷婷接过来抿嘴笑：“帮车间小组长借的。”她歪头看光福手里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也看这个？”
光福硬着头皮拍书壳：“常看！保尔·柯察金，老熟了！”
正好翻到插图页，他顺嘴胡诌：“你看这段，保尔修铁路多顽强，跟我修自行车差不多……”
苏婷婷肩膀首抖，赶紧低头翻书。光福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说的什么玩意儿！
俩人并排站着翻书，光福偷瞄她侧脸，发现她睫毛挺长，随着眨眼轻轻颤动。他闻到她头发上有股肥皂清香，跟自己身上的汗味儿完全两样。
窗外忽然吵嚷起来，几个穿旧军装的小青年堵着门口嚷嚷：“谁是刘光福？滚出来！”
老店员吓得缩柜台后头。光福心里骂娘，怎么追到这来了？
苏婷婷紧张地扯他袖子：“找你的？”
光福把她往书架后头推推：“你看你的书。”说完大步流星走出去，带得门铃哐啷响。
门口堵着五六个人，领头的是个豁牙，叉着腰嚷嚷：“就你动我兄弟？”
光福懒得废话，首接揪住他领子往墙上一怼：“找茬是吧？没看我正学习呢？”
豁牙被怼得首翻白眼，剩下几个人刚要围上来，光福一脚踹翻旁边垃圾筐，东寒国的九头雉鸡精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泔水烂菜叶糊了他们满身。
趁他们手忙脚乱，光福左右开弓，拎起两个就往电线杆上磕。剩下的一看这架势，撒丫子就跑。
豁牙还在挣扎：“你等着！我叫我哥……”
光福把他脑袋按进垃圾筐：“叫你爹来也没用！”说完觉得不解气，又把筐扣他头上转了三圈。
收拾完这群杂碎，光福拍拍手回书店。老店员哆哆嗦嗦递来抹布：“同志……擦擦手……”
苏婷婷从书架后探出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没事吧？”
光福这才发现手背擦破了皮，混着垃圾汁液血赤呼啦的。他逞强甩甩手：“小场面，天天有。”
结果甩了她一脸血点子。
苏婷婷“啊呀”一声，光福慌得用脏袖子去擦，越擦越黑。最后还是她自个儿掏出手绢擦干净，白手绢顿时开了红梅。
“对不住啊……”光福挠头，又把头发挠成了鸡窝。
苏婷婷却忽然笑起来，从布兜里掏出个煮鸡蛋递给他：“请你吃。”
光福愣愣接过鸡蛋，还带着温乎气儿。他笨手笨脚剥壳，蛋壳粘在伤口上疼得龇牙咧嘴。
苏婷婷看不下去，拿过来帮他剥。她手指细长，蛋壳剥得又快又完整。光福盯着看，忽然觉得伤口都不疼了。
“你常打架？”她把光溜溜的鸡蛋递回来。
光福啃着鸡蛋含糊道：“他们先惹我的……我就轻轻推一下，谁知道他们那么不经碰。”
她低头卷着脏手绢：“以后别打了吧，看这手伤的……”
光福把最后一口蛋咽下去，拍胸脯保证：“听你的！以后他们不动手我绝对不动！”想想又补一句，“动手我也轻点。”
苏婷婷弯着眼睛笑，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睫毛上，亮晶晶的。
光福看得发愣，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什么……礼拜天厂里放电影，《地道战》，你看不？”
说完就想抽自己——请姑娘看打仗片？是不是傻！
没想到她点点头：“小组长说要组织集体看呢。”
“集体多没劲！”光福急得比划，“我知道有个地方幕布挂得斜，反着看特别逗，鬼子都倒着钻地道……”
老店员突然咳嗽：“同志，我们要盘账了。”
光福这才发现外面天都暗了。苏婷婷抱起书：“我得回厂了。”
光福赶紧帮她推门：“我送你！”
那辆破二六关键时刻掉链子，锁锈住了拧不开。光福一使劲，锁鼻儿咔嚓一声断了。
苏婷婷憋着笑：“要不……走回去吧？”
俩人就沿着胡同慢慢走。光福推着破车，车链子哗啦啦拖在地上。他拼命找话说，从反着看电影说到掏鸟窝，说到一半觉得太幼稚，又改口说鸽子市见闻。
苏婷婷安静听着，偶尔问句“真的呀”。走到厂门口时，光福居然把这辈子能说的话题都说完了。
她挥挥手：“谢谢你啊。”
光福愣头愣脑来了句：“鸡蛋挺好吃。”
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厂门后，光福猛地踹了脚破车：“傻不傻啊你！”
车铃铛咣当掉下来，滚进阴沟里。
远处传来豁牙的叫骂声，光福拎起车链子抡了两圈。
得，文化人装不成，还是干老本行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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