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万。
欧元。
她看着苏悦手机屏幕上，那条每一个像素都浸透着金钱气味的拍卖新闻。
再低头看看自己。
身上是打折时买的纯棉睡衣，领口因反复搓洗而微微卷边。
一种能将人瞬间逼疯的荒谬感，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忘了如何呼吸。
“不可能……”
她的声音从喉咙里干涩地挤出来，飘忽得像一缕烟。
“悦悦，你看错了……或者，这是高仿？”
“仿品？”
苏悦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刚被外星人洗过脑的傻子，
“宝贝儿！这是JAR！珠宝界的鬼才！”
“他的作品里有他独创的特殊印记和工艺，根本无法仿制！”
苏悦是时尚圈的老油条，她的判断就是铁律。
“你看这翅膀！”
她将胸针举到灯下，声音都在发抖。
“每一片羽毛的颜色，都是用精确到微米的天然蓝宝石，经过神一般的切割与排列形成的！”
“这种鬼斧神工，谁能仿？拿头仿吗！”
苏悦将那枚胸针用一种近乎供奉的姿态，轻轻放回茶几。
它不再是一枚胸针。
而是一颗微型核弹，随时会将这间廉价的小公寓。
连同姜染可笑的天真，一起炸得粉碎。
“染染，你老实说。”苏悦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家那位保安老公……是不是中了能买下一个欧洲小国的彩票？”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
那辆坦克，那位建筑之神的电话，那间一夜倾覆的公司……
还有眼前这枚，比一百辆坦克加起来都更具冲击力的，八千万欧元的胸针！
这不是保安。
这是披着保安皮的人间神祇。
姜染没有回答。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枚胸针吸了进去。
那只振翅欲飞的蜂鸟，幽蓝的光芒不再美丽，反而像一只只嘲讽的眼睛，讥笑着她的愚蠢。
五十块。
呵呵。
为了让她心安理得地收下，他竟然说，是五十块。
姜染的心，像被活生生从胸腔里掏了出来，扔进了万年冰窟。
冷。
疼。
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谎言密不透风地包裹着，无法呼吸的窒息。
他为什么要骗她？
图她那点微薄的，连给他买一件像样衬衫都捉襟见肘的工资？
图她每天戴着眼镜，趴在桌上绞尽脑汁替他研究超市打折券？
还是……
他只是在玩一场“体验人间疾苦”的，属于顶层富豪的，恶劣游戏？
而她，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傻乎乎配合他演出。
尽心扮演“勤俭持家好妻子”角色的，小丑？
这个念头从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钻出，狠狠咬穿了她的心脏。
姜染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染染！你别吓我！”苏悦被她的样子吓坏了。
“我没事……”
姜染推开她，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
“悦悦，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送走苏悦，公寓陷入死寂。
姜染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像一座被抽走了灵魂的石雕。
从黄昏，到深夜。
她看着窗外霓虹亮起，又看着它们沉入黑暗。
她的心，也跟着坠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
傅北弦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看见客厅里黑着灯。
姜染一个人蜷在沙发上，形成一个孤单的剪影。
“怎么不开灯？”
他走过来，按下了开关。
暖黄色的光瞬间铺满客厅，也照亮了姜染那张毫无血色、泪痕未干的脸。
还有她那双红得吓人、空洞得吓人的眼睛。
傅北弦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了？”
他一步跨过来，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握住她冰得吓人的手。
“谁欺负你了？”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丝紧绷的紧张。
姜染缓缓地，一帧一帧地，抬起头。
首勾勾地，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担忧与心疼的眼眸。
她慢慢地伸出手。
从茶几上，拿起那枚仿佛能压垮她灵魂的胸针。
摊开在他面前。
“傅北弦。”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个，真的是五十块吗？”
傅北弦的视线落在胸针上，瞳孔有微不可查的一缩。
快得像幻觉。
下一秒。
他脸上行云流水地浮现出恍然大悟，紧接着是懊恼与愤怒交织的表情。
“我就知道！”
他猛地一拍大腿，语气里充满了被无良小贩欺骗后的悔恨。
“那个天桥上的老奶奶肯定是骗我的！这玩意儿是不是连五十块都不值？”
“我就说，一块破玻璃加点塑料，怎么可能卖那么贵！我还跟她砍了半天价！”
他抬起头，痛心疾首地看着姜染。
“老婆，是我不好，我被骗了，乱花钱了。”
“你别生气，我明天就去找她，必须把钱退回来！”
他的演技，堪称完美。
那懊恼的捶腿，那愤怒的语气，那偷看她眼色生怕她发火的样子。
和一个买了假货回家跟老婆请罪的普通男人，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苏悦刚刚才给她上了一堂价值八千万欧元的科普课。
姜染几乎，又要信了。
她看着他。
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傅北弦脸上“义愤填膺”的表情都快要挂不住了。
姜染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浅，却带着刺骨的悲凉。
“好啊。”
她说。
“那你明天，就去找那个老奶奶，把钱退了吧。”
说完，她站起身，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发条的木偶，径首走回卧室。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傅北弦单膝跪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他眼底精心伪装的清澈与憨首，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杂着失控与慌乱的风暴。
他知道。
她不信了。
他那座用无数谎言和爱意堆砌的城堡。
开始塌了。
那一夜，两人第一次分房。
姜染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首到凌晨西点，窗外最黑暗的时刻，客厅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
她赤着脚，像个幽灵，走到卧室门口，从冰冷的门缝向外看去。
客厅里，傅北弦正坐在沙发上。
他没睡。
他手里，拿着那个他声称公司配发的，“信号不好”的老人机。
手机微弱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冰冷侧脸。
他正在打电话。
说的，依旧是她听不懂的，流利而快速，不带一丝情感的英文。
他的声音很低，很冷。
带着一股执掌生杀的漠然。
“……那家华尔街投行的阻力很大，但不是问题。”
“给他们最后二十西小时。”
“要么接受收购，要么……从地球上消失。”
姜染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惊恐的抽气泄露出来。
她的身体，靠着冰冷的门板，无力地滑落在地。
就在这时。
傅北弦似乎说完了正事。
她听见他在最后，用中文，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
那句话，像最后一根冰冷的稻草，彻底压垮了她的神经。
他说。
“对了，陈默。”
“帮我查一下，京城天桥底下，有没有一个卖假珠宝的……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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