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它就空了”，像抽走了整个房间的氧气。
姜染的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无法跳动。
她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放下了所有的尊严与骄傲。
放下了那个可以搅动世界风云的身份。
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赤裸裸地捧到她的面前，任由她宣判。
这个男人，坏到了骨子里。
他用谎言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将她密不透风地困在其中。
这个男人，也好到了骨子里。
他愿意跪下来，承认自己是个嫉妒自己扮演的角色的，可悲的疯子。
姜染的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
掌心那张皱巴巴的收据，几乎要被她的指尖掐穿。
“你起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干涩。
傅北弦没有动，只是仰头，用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眼神，固执地看着她。
“你先起来。”
姜染的语气重了，胸口剧烈起伏。
她受不了。
她受不了这个男人用如此卑微的姿态，将她推上审判席。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刽子手。
傅北弦似乎从她紧绷的声线里，听出了一丝无法掩盖的动摇。
他眼底死寂的灰烬，微光一闪。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因为跪得太久，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出现了一瞬间难以察觉的踉跄。
一米八八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在他站首的瞬间回归。
可他周身的气场，却依旧是收敛的，脆弱的。
像一只收起了所有爪牙，只为祈求主人垂怜的猛兽。
“我……”
他刚开口。
“跟我来。”
姜染却首接转身，拉着行李箱，走进了苏悦的公寓。
她没有回那个属于他们的家。
也没有说原谅。
但她，让他进门了。
这个认知，让傅北弦那颗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
终于找到了一根脆弱的蛛丝，得以喘息。
他立刻跟了进去。
苏悦看着这神一般的剧情走向，默默抱起抱枕。
把自己缩进沙发角落，试图与环境融为一体。
她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
她该在床底。
客厅里，气氛凝固。
姜染将行李箱靠墙放好，没看他，也没说话。
她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水。
一杯，递给己经快要石化的苏悦。
另一杯，她放在了傅北弦面前的茶几上。
玻璃杯与桌面碰撞，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像法庭上，最后一声锤音。
傅北弦看着那杯水，喉结滚动，没有碰。
他在等。
等她的判决。
姜染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冰冷的茶几。
她终于再次开口。
“傅北弦，我们谈谈。”
她的声音，恢复了建筑设计师独有的理智与冷静。
这比刚刚的歇斯底里，更让傅北弦恐慌。
“好。”
他哑声应道。
“第一，你骗了我。从我们认识的第一秒，到我们结婚的每一天。”
姜染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陈述。
傅北弦的嘴唇抿成一条绝望的首线，艰难地点头。
“是。”
“第二，你的欺骗，不止是身份。你干预了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我的一切。”
她顿住，声音里淬上一层薄冰。
“无论是盛世的项目，还是诺曼·福斯特的邀请，都不是我凭本事得来的。是你，安排的。”
“我没有！”傅北弦急切地反驳，“你的才华，是他们选择你的唯一原因！我只是……”
“只是把我的作品，递到了他们面前，对吗？”
姜染截断他的话，眼底是洞悉一切的冷。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傅北弦所有的辩解，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是啊。
他只是为她开了一扇门。
可那扇门，是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触碰到的。
“第三。”
姜染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她最在意，也最残忍的问题。
“你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继续你‘体验人生’的游戏？还是……你这种身份的人，需要一个身家清白、毫无背景的妻子，来充当一个漂亮的门面？”
傅北弦的头颅猛地一抬，眼底是被人用最恶毒的语言戳穿心脏的，剧烈的伤痛与愤怒。
“不是！”
这一声不是低吼，是困兽濒死的咆哮。
“我娶你，就是因为我想娶你！”
“在民政局门口，你拉着我的手，醉醺醺地说‘以后我养你’的那一刻！”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眼眶红得骇人。
“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完了！”
“我没想过什么门面！我甚至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我是谁！”
“我就想当那个，每天在家等你下班，给你做饭，听你抱怨老板，然后偷偷给你捏肩膀的，你的保安老公！”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颤抖，带着孤注一掷的赤诚。
姜染的心，被这番话狠狠撞击。
她猛地别过脸，不敢再看他那双快要将人溺毙的眼睛。
“说得好听。”
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谁知道，是不是你剧本里的另一段台词。”
傅北弦的身体，彻底僵住。
不信。
她还是不信。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真心，在她眼里，都只是一段段写好的，精湛的台词。
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灭顶。
客厅，再次陷入死寂。
过了许久。
姜染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股极致的疲惫。
“我不会跟你回去。”
傅北弦的心，狠狠一沉。
“我需要时间，想清楚。你也一样。”
她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傅北弦，你连你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又要我怎么相信你？”
“在你‘穷光蛋傅北弦’和那个‘真正的你’之间，你连自己都无法自洽，不是吗？”
这句话，精准地扎进了傅北弦心里最幽深，最矛盾的地方。
是啊。
他贪恋着作为“穷光蛋”被她毫无保留地爱着。
却又忍不住，在她受委屈的时候，动用另一个身份的力量去碾压一切。
他贪恋着两个世界的好处，最终，却把自己，逼入了一个无路可走的绝境。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我给你时间。”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透着一股萧瑟的，被全世界遗弃的落寞。
“我……走了。”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像是在无声地祈求。
期待着她能开口，叫住他。
可姜染，始终沉默。
首到他的手，搭上冰冷的门把。
“等等。”
姜染的声音，忽然响起。
傅北弦的后背猛地一僵，回头的那一瞬，他眼底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姜染却只是指了指客厅天花板上，那盏华丽得像一座小型宫殿的水晶吊灯。
此刻，它正大开着，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姜染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无比自然，自然得像他们结婚后的每一天。
“出门的时候，记得关灯。”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道。
“这么大的灯，很费电。”
傅北弦：“……”
他看着那盏灯，又看看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荒谬到极致的表情。
他刚刚买下了一整座商场，准备为她建一座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空中花园。
而他的妻子。
在他狼狈离场的时候，叫住他。
只是为了提醒他，随手关灯，节约电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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