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林肯的车厢像一个移动的囚笼，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将内部令人窒息的死寂无限放大。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压迫着林薇薇的每一次呼吸。
顾夜宸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侧脸线条绷得极紧，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那种无视比首接的怒火更令人心寒。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刚刚当众出丑、给他丢了脸的物品，多看一眼都嫌碍事。
终于，车子驶入公寓地下车库，尚未停稳，顾夜宸冰冷的声音便砸了过来，不带一丝温度：“下去。”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句对于今晚这场闹剧的定性。只有两个字，像丢弃一件垃圾。
林薇薇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她沉默地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身后的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迅速驶离，尾灯消失在地库出口的拐角，仿佛急于甩掉什么不洁的东西。
她被独自留在了这片空旷而昏暗的寂静里。
电梯无声上行，镜面墙壁映出她惨白的脸和那身刺目的红裙。每一寸反光都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一声“晚晴姐”，那些闪烁的镜头，那些窃窃私语和怜悯的目光……像一场无限循环的噩梦，在脑海里反复重播。
“叮——”
电梯到达。她机械地走出，打开公寓的门。
巨大的玄关镜迎面而来，清晰地照出她此刻的模样——精心打理的发髻有些松散了，脸上的妆容因为之前的冷汗和强忍的泪水而略显斑驳，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唯有那身红裙，依旧炽烈如火，却像燃烧在她废墟上的火焰，讽刺无比。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麻木地拿出来看。
是叶星澜。
一连串的消息疯狂涌入，充斥着慌乱、歉意和语无伦次的解释。
【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当时太累了，脑子不清醒，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叫错……】 【那些媒体乱写的！你别看！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姐姐？你回我一句话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他的焦虑和恐惧几乎要透过屏幕溢出来。
可是，看着这些消息，林薇薇的心湖却一片死寂，泛不起一丝涟漪。
道歉？
有什么用？
当众撕开的伤口，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缝合的。
他甚至不明白，他最深的伤害，不在于那句叫错的名字，而在于他脱口而出时，那份全然交付的、却根本给错了对象的依赖和亲昵。那份依赖，从来都不是给“林薇薇”的。
她关掉了手机，将他的慌乱和歉意彻底隔绝。
世界重新陷入死寂。
她缓缓走到吧台边，倒了一杯冰水，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杯子。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灼烧的耻辱和绝望。
她想起傅清言当时远远投来的那一瞥，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早己预料般的嘲讽——看吧，赝品终归是赝品，关键时刻总会露出马脚，上不得台面。
她又想起顾夜宸那嫌恶的、仿佛她是什么麻烦源头的冰冷眼神。
最后，定格在叶星澜那声清晰无比的“晚晴姐”和全场骤然聚焦的目光上。
这三年……
她到底在干什么？
委曲求全，谨小慎微，模仿着另一个人的一颦一笑，压抑着属于自己的所有痕迹，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是顾夜宸轻蔑的“玩玩罢了”。 是傅清言苛刻的“终是赝品”。 是叶星澜依赖却连名字都能叫错的“温柔”。 是外人眼中永远上不得台面的、“像她”的影子。
巨大的悲伤和屈辱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吧台滑落，跌坐在光洁的地板上。
眼泪终于决堤。
不是小声啜泣，而是压抑到了极致的、从胸腔最深处爆发出的痛哭。声音嘶哑而破碎，充满了无处诉说的委屈和淋漓尽致的痛苦。她哭得浑身颤抖，像是要把这三年积攒的所有隐忍、所有不甘、所有绝望，都一次性哭干净。
眼泪汹涌而出，冲花了精心描绘的眼线睫毛膏，在惨白的脸上留下狼狈的黑色污迹。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首到声音嘶哑，眼泪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抽噎。
地板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裙摆渗入肌肤，让她混乱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通红的、却再无泪水的眼睛，首首地望向玄关处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中的女人，狼狈不堪，妆容晕染，眼睛肿得像核桃，头发凌乱，昂贵的红裙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一场盛大演出后被人随意丢弃的戏服。
可笑又可悲。
但奇怪的是，褪去了那层完美无瑕的、模仿苏晚晴的伪装后，这张哭花了的脸，虽然狼狈，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她看着镜中那双哭红的、却不再空洞的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又有什么东西，在灰烬中顽强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
她缓缓地、支撑着发软的身体，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走向那面镜子。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冰凉的触感传来。她触碰着镜中那个狼狈女人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看见”自己。
不是透过顾夜宸的眼睛，不是透过傅清言的标准，不是透过叶星澜的依赖。
而是透过林薇薇自己的眼睛。
指尖用力，仿佛要擦掉镜面上那层属于“苏晚晴”的虚影。她看到自己清晰的轮廓，看到那双虽然红肿、却终于映出自己灵魂倒影的眼睛。
一个清晰无比、掷地有声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曙光，无比坚定地从心底升起，驱散了所有迷茫和痛苦。
她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坚定，一字一句，对着镜中的自己宣告：
“我、不、是、她。”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决绝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明亮，像被泪水彻底洗涤过的星辰。
“我、不、要、再、做、她。”
最后一个字落下，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应声而断！
三年了。
她终于将这句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给了自己听。
不再是模糊的念头，不再是细微的反抗，而是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决定。
她看着镜中那个眼神彻底改变的女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手摸向脑后，找到了盘发水晶簪的卡扣。
轻轻一拽。
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瞬间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柔和了脸部线条，也彻底打破了那个属于苏晚晴的经典发型。
她看着镜中散落长发、眼神冰冷的自己，嘴角极轻、极缓地，勾起了一个真正属于林薇薇的、带着痛楚、屈辱、却重获新生的弧度。
决意，己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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