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公寓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中央空调微弱的气流声，衬得这片空间愈发空旷而死寂。
林薇薇赤着脚，站在衣帽间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身上还是昨晚那件正红色的长裙，经过一夜的蹂躏，己经变得皱巴巴，像一朵开败了的、颓靡的花。肩带滑落一边，露出小片雪白的肌肤，上面却仿佛还烙印着昨晚那些目光带来的灼痛感。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己晕开，眼线和睫毛膏在眼下洇出狼狈的灰色阴影，嘴唇上的正红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毫无血色的原本唇瓣。长发虽然重新梳理过，但那份为模仿苏晚晴而精心维持的丰盈弧度己经消失，显得有些毛躁，无力地垂在肩头。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眼睛。
曾经努力模仿出的、苏晚晴式的明媚与疏离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疲惫，以及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惊弓之鸟般的惶恐。
但这空洞的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被烈火煅烧后又急速冷却下来的东西，正在缓缓沉淀。
她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再次回放起昨晚那噩梦般的一幕。
闪烁成一片白光的镜头。 骤然死寂的空气。 叶星澜那张带着依赖笑容却吐出致命称呼的脸。 周围宾客们瞬间变得兴奋、探究、怜悯的目光。 顾夜宸冰冷的侧脸和傅清言漠然的眼神。
“晚晴姐！”
那三个字，如同魔咒，再次尖锐地刺穿她的耳膜。
她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昂贵的丝绸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哀鸣。
羞辱。 铺天盖地的羞辱。
像冰冷的潮水，再一次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呼吸。
三年了。
她活得像个影子，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努力复刻着另一个人的一切，压抑着属于林薇薇的所有痕迹。她以为只要足够“像”，就能获得一丝立足之地，甚至是一丝虚幻的温暖。
可结果呢？
换来的是顾夜宸轻蔑的“玩玩罢了”。 换来的是傅清言苛刻的“终是赝品”。 换来的是叶星澜连名字都能叫错的依赖。 换来的是当众被撕开伪装、尊严扫地的处刑！
镜中的女人，穿着别人的衣服，顶着别人的发型，学着别人的表情，甚至连存在的意义，都是别人赋予的——一个暂时的、可笑的替代品。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恶心感和厌弃感，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
她再也无法忍受！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呜咽般的干呕。
她猛地睁开眼，眼眶通红，里面却不再有泪水，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的狠厉。
她死死地盯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盯着那头因为苏晚晴喜欢、所以她留了三年、精心呵护了三年的长发。
苏晚晴总是留着微卷的、风情万种的长发，或披散，或挽起，都是媒体争相模仿的经典造型。而这头长发，也成了林薇薇扮演她时最重要的道具之一。
现在，她只觉得这头长发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像一张无形的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的身份，束缚着她的灵魂。
够了。
真的够了。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抓住一把垂在胸前的长发，用力一扯！
头皮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快意。
一个清晰无比、斩钉截铁的念头，如同破开阴云的闪电，照亮了她混乱绝望的心海——
改变！
必须改变！
从最根深蒂固的地方开始，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
她不再犹豫，转身走进浴室，用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试图洗去昨晚的残妆和狼狈。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更加清醒。
她没有化妆，素着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从衣橱最底层翻出一套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套上——这是她自己的衣服，几乎三年没有穿过了。
然后，她拿起手机和钱包，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公寓大门。
没有通知司机，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找一家…技术好一点的发型沙龙。”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半小时后，她坐在一家装潢时尚、私密性颇好的沙龙里。巨大的镜子映出她苍白却紧绷的脸，以及身后那位拿着剪刀、笑容温和的理发师。
“小姐，今天想怎么打理？”理发师熟练地梳理着她那一头引人注目的长发，语气专业。
林薇薇看着镜中那头如海藻般浓密、保养得极好的长发，心脏因为紧张和决绝而疯狂跳动。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声音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剪掉。”
“嗯？修剪一下发梢吗？还是打薄？”
“不。”她抬起眼，目光首首地看向镜中的理发师，也看向镜中的自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全部剪掉。剪短，到肩膀这里。”
理发师明显愣住了，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惋惜：“小姐，您这头发留了很久吧？发质真好，剪了太可惜了……确定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确定。”林薇薇没有任何犹豫，语气斩钉截铁，“剪吧。”
剪刀冰凉的刃口贴上后颈皮肤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一种奇特的、仿佛什么东西被生生斩断的触感。
一缕长长的、卷曲的发丝，飘然落下，无声地跌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紧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
“咔嚓——咔嚓——”
剪刀开合的声音不绝于耳，像是举行一场决绝的仪式。
她感觉到头上的重量在一点点减轻，脖颈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凉。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失落感攫住了她，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保护层。但同时，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解脱感，也随之涌了上来。
那些伴随着长发一起被剪断的，是顾夜宸冰冷的眼神，是傅清言挑剔的评价，是叶星澜依赖的呼唤，是无数个伪装和压抑的日日夜夜……
不知过了多久，剪刀的声音停止了。
“好了，小姐，您看一下还满意吗？”理发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和小心翼翼。
林薇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镜子里，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原本长及腰际的卷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利落的及肩短发。发尾刚好落在锁骨的位置，线条干净简洁，微微内扣，衬得她原本就小巧的脸型越发清晰，脖颈修长白皙。
没有了长发的遮掩和修饰，她的五官似乎变得更加突出。那双总是努力模仿出柔媚弧度的眼睛，此刻因为惊讶和不确定而微微睁大，反而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亮和……脆弱下的坚韧。
镜中的女人，不再是那个模糊的、带着苏晚晴影子的替身。
她看起来……更像她自己了。
一个陌生的、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却顽强地从废墟中爬出来的，林薇薇。
恐惧依旧存在，对未来的迷茫依旧浓重。
但看着镜中那个短发利落、眼神虽慌却不再空洞的女人，一种新生的、带着刺痛感的快意，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悄然在她心底萌发。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短了许多的发梢，触感陌生而真实。
第一步。
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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