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短头发的冲动带来的快意，如同烈酒，初时炽热烧喉，给予人无限的勇气，但酒醒后，现实的冰凉和微微的不安便会悄然蔓延。
第二天清晨，林薇薇在陌生的床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镜中那个短发凌乱、眼神还带着惺忪睡意的自己。心脏依旧会下意识地一紧，仿佛在等待某个熟悉的、长发的幻影。她抬手，指尖划过那些短而柔顺的发丝，真实的触感才让那份恍惚稍稍退去。
这是她的选择。她告诉自己。
然而，当她习惯性地走向那个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衣帽间时，一种比昨天更沉重、更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衣帽间里灯光明亮，照得每一件衣物都纤毫毕现。但它们不属于她。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柔和的杏色、裸粉、香槟金、优雅的紫，以及各种繁复的蕾丝、飘逸的真丝、闪耀的钉珠。长裙、套装、礼服……每一件都价格不菲，每一件都完美复刻着苏晚晴的衣品和风格。它们被精心熨烫，分门别类地悬挂着，像一支沉默的、华丽的军队，代表着过去三年她必须遵循的审美和规则。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款“苏晚晴专属”的、冷冽馥郁的香水味。
林薇薇站在门口，像被钉在了原地，呼吸变得困难。
这些不仅仅是衣服。它们是盔甲，是伪装，也是囚服。每一天，她都需要穿上它们，将自己塞进“苏晚晴”的壳子里，才能走出这个门，去面对那个世界。
现在，这个壳子让她感到无比的恶心和排斥。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指尖划过一件件光滑的衣料，触感冰凉，仿佛带着过去那个卑微怯懦的自己的体温。
不能再留下去了。
一件都不能。
她开始动手，动作从最初的缓慢迟疑，逐渐变得迅速而决绝。她将那些昂贵的连衣裙、套装、大衣，一件件从衣架上剥离下来，毫不吝惜地扔在衣帽间中央柔软的地毯上。
丝绸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很快，地毯上堆积起一座小山。柔和的色彩堆积在一起，却像一座压抑的、五彩斑斓的坟墓，埋葬着她过去的三年。
她看着这座“小山”，感到一阵虚脱，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清空之后，整个衣帽间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寥寥几件她自己的、几乎被遗忘在角落的基本款——几件纯色T恤，几条牛仔裤，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还有昨天穿回来的那套。寒酸得可怜，与这个奢华的空間格格不入。
但这才是她。
或者说，这才是她开始的基础。
她需要新的衣服。不是“苏晚晴”的，而是“林薇薇”的。
这一次，她没有叫司机，也没有去顾夜宸常带她光顾的那些动辄六位数的奢侈品牌店。她独自一人，去了一个以设计感和个性化闻名的购物中心。
走在人群中，她依旧有些不自在。短发让她感觉脖颈凉飕飕的，仿佛缺少了屏障，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她甚至觉得有人在看她，指指点点，虽然很可能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她走进一家风格简约冷淡的店铺。店内陈列的衣物颜色多以黑、白、灰、驼色为主，剪裁利落，线条干净，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
这和她过去三年穿的风格截然不同。苏晚晴是娇艳的花，需要柔和的色彩和女性化的设计来衬托。而这里的衣服，更像冷静的盔甲，带着一种疏离和独立的气息。
一件烟灰色的羊绒混纺连衣裙吸引了她的目光。款式简单，V领，无袖，及膝长度，没有任何多余的设计，全靠面料和剪裁取胜。
她犹豫了一下，取下它，走进了试衣间。
脱下简单的T恤牛仔裤，换上这条裙子。冰凉的拉链拉上的瞬间，她竟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感。
她看向试衣间的镜子。
镜中的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剪裁优良却极其简约的烟灰色连衣裙。颜色沉稳，既不张扬也不媚俗，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和清亮的眼神。没有了长发的柔化，也没有了那些柔美色彩和女性化元素的包裹，她的脸部线条似乎清晰利落了许多，那双总是努力模仿出柔媚弧度的眼睛，也终于露出了原本的、带着些许清冷和疏离的底色。
不像苏晚晴。
一点也不像。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脏因为一种陌生的情绪而加速跳动。那是不安，是忐忑，但更是一种逐渐升腾起的、微弱的认可。
她又试了一件白色真丝衬衫和一条黑色高腰阔腿裤。同样简约的款式，穿上后却显得干练而挺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她最终买下了那件烟灰色连衣裙和那套黑白配的衣裤。刷的是她自己那张几乎快要被遗忘的、余额寒酸的银行卡。金额不大，却让她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掌控自己生活的踏实感。
提着简单的购物袋回到公寓，她将新买的衣服仔细挂进空荡荡的衣帽间。虽然只有寥寥几件，但它们站在那里，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开始。
第二天，她换上了那身黑白配的衬衫和阔腿裤。
看着镜中那个几乎焕然一新的自己，她依旧感到一丝不确定和生疏。这身打扮太过不同于以往，走出去会迎来怎样的目光？顾夜宸看到会是什么反应？傅清言又会如何评价？
恐惧像细小的藤蔓，试图缠绕上来。
但她深吸一口气，将它们狠狠压了下去。
她挺首脊背，抬起了下巴。
不自在，是蜕变的必经之路。
她不能再回头了。
她拿起一个简单的帆布托特包（也是新买的，取代了那些小巧精致的链条包），推开公寓的门，走了出去。
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简洁利落的轮廓。
脚步初时还有些迟疑，但一步步，变得越来越坚定。
衣橱的革命己经完成。
接下来，是生活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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