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林薇薇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按照萧驰给的地址，找到了隐藏在老城区一条僻静梧桐路尽头的“雅集斋”。
那是一间门面并不起眼的店铺，黑檀木匾额上刻着古朴的店名，推开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一股混合着老木头、陈年墨香和淡淡茶味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门外城市的喧嚣隔绝开来。
店内光线柔和，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器物，从陶俑瓷碗到书画印章，不一而足，看似随意，却自有一种历经岁月的从容气度。一位穿着棉麻长衫、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窗边的茶台前，慢悠悠地沏着茶。几位看起来气质沉静的学者或藏家模样的人，散坐在周围，低声交谈着，气氛融洽而专注。
这就是周老先生的沙龙。
林薇薇的出现，像一滴水汇入沉静的深潭，引起了几道温和而略带探究的目光。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烟灰色的连衣裙，低调而不失礼数。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按照晚辈的礼节，向周老先生问好，并简单说明了来意（略去了萧驰的名字，只说是经一位朋友提及，慕名而来）。
周老先生抬起眼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锐利却不逼人，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清明。他没有多问，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找个位置坐下。
第一次沙龙，林薇薇几乎全程沉默。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听着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专业术语、关于某件器物真伪的激烈却不失风度的辩论、还有那些隐藏在器物背后的历史人文故事……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吸引。
她发现，外婆曾经零碎教给她的那些知识，在这里找到了系统和理论的支撑，并与那些真实的器物一一对应起来。许多模糊的概念逐渐变得清晰。
周老先生话不多，但每每开口，总能一针见血，点破迷思。他偶尔会拿起一件店里的藏品，让大家上手观摩，点评一二。轮到林薇薇时，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凭借着童年模糊的记忆和这几天恶补的理论，她竟也能磕磕绊绊地说出一两点看法，虽然稚嫩，却偶尔能搔到痒处，引得周老先生多看她一眼。
从那以后，每周三下午去“雅集斋”成了雷打不动的安排。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沙龙的时间。市图书馆古籍阅览室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成了她的新据点。
巨大的实木书桌上，很快堆起了小山般的书籍：《中国陶瓷史》、《古玉器鉴定》、《青铜器铭文考》、《历代书画鉴赏》……这些厚重艰涩的典籍，曾经在她看来如同天书，如今却成了她探索新世界的密码本。
她沉浸在那些泛黄的书页和精美的图录里，常常一坐就是整个下午。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书页和她的侧脸上，将她笼罩在一层安静的光晕里。
她的指尖划过复杂的器型图，对照着文字描述，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遇到难以理解的地方，她会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录下来，再去寻找其他书籍印证，或者留在周三沙龙时，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
她不再有时间去焦虑顾夜宸的沉默，去琢磨傅清言的审视，去应付叶星澜的信息。那些曾经消耗她巨大心力的情绪，被这些浩瀚的知识和具体的难题挤到了角落。
她的眼神变了。
过去，那双眼睛总是努力模仿着苏晚晴的神采，或柔媚，或疏离，底下却藏着怯懦和空洞。如今，当她专注于一件器物的釉面特征，或是一条铭文的解读时，那双眼睛会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专注、澄澈、充满了求知欲和探索的兴奋。
那是一种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神采。
她甚至开始利用一切机会去看实物。除了雅集斋，她还会跑去本市最大的博物馆，站在玻璃展柜前，一站就是半天，仔细比对不同时期瓷器的胎质、釉色、画工，验证书本上的知识。她不再走马观花，而是带着问题去观察，每一次都有新的发现和体会。
偶尔，在图书馆或者博物馆，会遇到一两个搭讪的人。毕竟，一个样貌清丽、气质沉静、独自沉浸在古籍或文物中的年轻女孩，总是引人注目的。
但林薇薇的反应与过去截然不同。她不再下意识地露出苏晚晴式的、礼貌却疏离的微笑，而是会从书本中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思考的茫然，然后基于对方提出的关于展品或书籍的问题，简短而认真地回答几句，一旦发现对方并非真正同道，便会礼貌地点点头，重新埋首于自己的世界。
她似乎建立起了一个无形的、由知识和兴趣构筑的屏障，将她与那些浮华的、充满算计的世界暂时隔离开来。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古籍佶屈聱牙，理论晦涩难懂，实物鉴定更是错综复杂，真假难辨。她常常会遇到瓶颈，感到挫败，甚至自我怀疑。
但每当这时，她总会想起外婆工作室里那些蒙尘的旧物重焕光彩的画面，想起萧驰那句“看看你能扑腾出什么水花”的戏谑，想起顾夜宸那句“永远比不上”的冰冷判词。
这些画面和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也像燃料一样点燃着她。
她不能输。
她必须证明，林薇薇的价值，绝不在于像谁，而在于她本身是谁，能做什么。
渐渐地，她在雅集斋的沙龙里，不再是最沉默的那一个。她开始能提出一些有见地的问题，甚至偶尔能就某件器物的断代或真伪，发表一些让周老先生也微微颔首的看法。那些常来的老先生们，看她的目光也从最初的好奇，多了几分认可和欣赏。
专注，让她忘却了外界的纷扰。 学习，让她重塑着内心的秩序。 而那份深植于血脉、又被知识点燃的天赋，正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珠，开始悄然散发出，独属于林薇薇自己的、温润而坚定的光芒。
这光芒虽还微弱，却己然照亮了她前行的路，也悄然改变着她周身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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